得託於莊呈那還算不錯的演技,《父親母親》這部戲拍得倒也順暢。

戲拍得順,最高興的,還得是數老謀子。

這幾天他把戲份排得滿滿地,每天四五點就跟攆雞似得使喚著場務佈置場景。等場務好不容易收拾完,還沒歇口氣,那邊就催著弄下一場。

好在劇情簡單,大部分劇情都是在屋裡,否則,這幫場務真得累屁了。

可就這,也把這群老爺們累的夠嗆。

沒辦法,莊呈那孫子拍得太快了。

經常是這邊新場景還沒收拾完,人家莊呈那就已經拍完等著了。

再然後,場務們身後就會有迎來陝西漢子那質疑的凝視。

沒幾個人願意承受來自導演的質疑,更何況這個導演還是大名鼎鼎的老謀子。

有一說一,老謀子不說話的時候,那瘦削的臉龐配上冷冰冰的眼神,頗有些‘沉默殺人狂’的氣質。

場務那個冤啊……

有幾個心裡承受能力弱的,甚至想抱著老謀子的大腿哭訴。

不是我軍不給力,奈何敵方是個掛比。

自此以後,莊呈在組裡又多了一個“莊不G”的外號。

意思是,他莊呈從不NG。

對於這個外號,莊呈除了嫌棄有點難聽之外,倒也沒其他的想法。

反正嘴長在別人身上,他又管不了。

此時的莊呈坐在炕上,兩條大長腿盤在身下,手裡攥著手機,跟遠在京城的小丫頭煲著電話粥。

莊呈走了沒多久,劉曉莉便也給自己女兒聯絡了一部片子,角不大,充其量比客串多一點。

“福利院那邊,這幾天你去了嗎?”莊呈靠在被窩垛上,探手從桌上掐起一把瓜子磕著。

“昨天剛從那回來,”另一頭,丫頭嘴裡也沒閒著,唏哩呼嚕地不知道喝著什麼,咬字不清,但語氣卻有些興奮:“劉院長好慈祥啊,我看好多小孩都管她叫媽媽。”

“嗯,那是個好人。”莊呈點了點頭,追問小黃嫋的情況。

自從上次去福利院看到那滿滿一牆的塗鴉之後,莊呈就對這個偉大的福利院長充滿了敬意。

另一頭,丫頭的話還在繼續。

“小黃嫋還行,就是見你沒來,有些失望,畢竟都懂事了……不過還好,聽劉院長說,現在她已經是福利院的大姐大了,能幫著照顧年齡小的孩子們,朋友也不少。”

丫頭的語氣有些低落,突然想起莊呈還在外面拍戲,怕影響他的狀態,又連忙安慰道。

“嗯,等我這邊拍完了,咱再一塊去看看她。”

“好啊,我還跟小黃嫋約好了,下次帶她去吃金拱門。上次那個套餐巨好吃,要不是我媽攔著……”

聽著丫頭絮絮叨叨地說著家常,莊呈原本有些低落的心情也好了許多,臉上帶出一抹淡淡的微笑。

這才是愛情本來的模樣。

動不動轟轟烈烈愛得死去活來的,那是隔壁瓊瑤劇。

愛情本就應該是掩藏在這柴米油鹽之下的小卻幸。

“莊呈!你丫又幹嘛呢!!”

“啊?我聽著呢,你說。”

莊呈汗顏。

也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小丫頭從他身上學了一堆的壞毛病,整體丫啊丫的,完全沒了後世那不染人間煙火的神仙氣質。

“我說,我要去上學了!”小丫頭在那頭一字一頓地咆哮,差點把莊呈耳朵震聾。

“上學?上哪兒啊,北電還是中戲。”

“還沒想好。”丫頭語氣有些茫然,又帶著破罐破摔的無所謂:“到時候看能考上哪個吧,哎,你要不要跟我一塊去上個學啊。”

“別鬧,我這歲數去了人家也不要啊。”

“怕什麼,大不了走培訓班啊,那天跟咱一塊去福利院的滕老師不是中戲的老師嗎?你問問他,順便看看能不能透點題。到時候有學校做背書,你接戲也方便,省得跟現在一樣。”

丫頭極力慫恿。

莊呈也有些心動,當下點了點頭道:“行,那等回去我帶著你,咱一塊去滕大爺那坐坐。”

“嘻嘻。”想到以後能和自家男人一塊上學,丫頭心情變得有些雀躍。

這次進組以後,她才突然意識到了自己實力上的不足,之前拍《金粉》的時候完全是靠莊呈帶著,這次離了他,立馬就現了原形。

吸了一口奶茶,丫頭靠在床頭,手裡把玩著玩偶的尾巴,衝莊呈傾訴苦水。兩個人的談話,再次恢復到日常系閒聊。

“她們說我是花瓶。”

莊呈抓著一把瓜子,語氣淡然:“那是她們嫉妒你的顏值。”

“還說我演技差。”

“慢慢練唄,我覺得你挺好,有靈性。”

倚靠著被子垛,莊呈感覺有些口渴,端起桌邊的茶水吸了一口。

“他們還說我是牙花子。”

“噗!”

“莊呈!你丫要死啊!!”

電話裡傳來丫頭聲嘶力竭的咆哮,莊呈嗆咳兩聲,又連忙去安慰電話那頭的媳婦。

“莊哥,這邊準備好了,導演說讓你準備一下,一會兒開拍。”

正當莊呈努力彌補自己錯失的時候,門外傳來場務的召喚。

“哎,這就來。”莊呈答應一聲,又連忙壓低聲音,捂著話筒安慰小丫頭幾句,便出了門。

“導演。”

莊呈跟老謀子打了個招呼,眼神卻不由自主地瞟到一旁,看向此時正坐在老謀子身邊的那個不停擺弄攝像機的中年漢子。

招風耳,禿腦門,帶著一臉土匪樣,一看就不是什麼好人。

這廝……好眼熟啊。

許是感受到了莊呈的目光,那人業抬起頭,跟莊呈看了個對眼。一個禮貌的微笑浮現在倆人臉上,隨即又錯開目光。

“Action!”

隨著場記打板,莊呈連忙揮去腦子裡亂七八糟的想法,探手抓向桌上的照片,眼裡透著哀傷。

這場戲很簡單,就是講入夜後,兒子駱玉生看到桌上父母的照片,回憶起之前母親給他講起的愛情故事。

剪出來,估計也就幾秒的鏡頭,起個承上啟下的作用。

另一頭,姜文拽著老謀子,不停問著對方用的攝像機。

他也想拍一部黑白配色的片子。

原來的老式黑白攝像機拍出來的畫面十分模糊,而且色彩對比不強烈,正好他聽說老謀子也在河北搗鼓一個黑白片子,便專程過來取經。

倆人在旁邊聊得火熱,可就苦了鏡頭前的莊呈。

老謀子在劇組裡具有超強的統治力,他不說停,莊呈自然得演下去。

鏡頭前,莊呈手裡託著老舊相框,手指輕撫,眼神落寞。

這咋還不停。

在心裡默數了幾秒之後,莊呈卻發現老謀子一直沒叫停,只能硬著頭皮往下演。

他把照片往胸前靠了靠,微微垂著頭,眼皮也耷拉著,整個人的氣質往下一沉,透著一股哀傷。

撫摸著父母年輕時的相片,莊呈吸了吸鼻子,頸嗓間的喉結上下急促蠕動幾下,良久之後,才化作一聲嘆息。

又等了一會兒,導演還是沒叫停。

這還沒完?

老謀子你是要瘋啊!

莊呈眼睛快速眨動幾下,打亂眼中含著的幾滴淚,繼續走情緒。

屋裡只有他自己,白天壓抑著的那份思念,現在終於可以稍稍釋放一下。

摸了摸眼角,莊呈手上又動了動,從輕撫,改為擦拭。

抹了抹相框上沾染的灰塵,莊呈又抬起手,擦了擦晶瑩的眼角。

另一邊,姜文心裡都快笑抽了。

他早在莊呈第一次情緒轉換的時候就看出了端倪,可也沒說,就存心在這使壞。

老謀子看姜文忍不住上翹的嘴角,又看了看鏡頭前的莊呈,恍然大悟。

還特麼拍著戲呢。

“這場過,歇會兒吧,小莊,你也歇會,不好意思啊,聊得太入神給忘了。”

下了戲,莊呈抹了抹額間的汗,在老謀子身後悄悄白了對方一眼。

這特麼……忘性真大。

姜文瞅著癱坐在馬紮上的莊呈,笑道:“老哥,你這片子拍完了,把這演員借我使使唄。”

老謀子指揮著副導演收拾下一場鏡頭,轉身衝姜文擺了擺手:“人就在那,你自己去談。”

莊呈在旁邊擦著汗,身邊突然被人遞過來一支菸。

“兄弟,抽一顆?”

聲音低沉且嘶啞,一聽就是老煙槍。

直到聽見這聲兒,莊呈才突然想起這傢伙的名字。

這不是張麻子嘛!

不愧是演土匪的,就這氣質,走大街上估計都沒人敢搭話。

看著莊呈的眼神,姜文也明白對方認出了自己,又把煙往莊呈跟前遞了遞。

接過煙點上,這才聽姜文悠悠說道:“我這有個片子,看你挺合適的,有沒有興趣。”

“行啊,啥時候拍。”

莊呈特喜歡這傢伙的電影,尤其是那個《讓子彈飛》,那劇情,那設計,那留白,絕了!

姜文瞅了瞅一臉興奮的莊呈,也樂了。

“你就不問問是什麼片子?”

“不用,我信你。”莊呈扭頭吐出一口煙,道:“我看過那個《陽光燦爛的日子》,很棒。”

“行。”姜文拍了拍褲腿上的灰,笑道:“那就這麼說定了啊,等你這邊拍完了給我打電話。”

倆人交換了電話,姜文起身就要走。

剛站起來,又想到什麼,扭過頭道:“你會說唐山話不。”

那太熟了啊,趙麗蓉老師的嗓音自己可是非常熟悉的。

莊呈張嘴就來。

“你這牌打得也忒兒好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