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星當空,月色如水,樹影綽綽,微風習習。小夢坐在鞦韆架上搖呀搖,搖亂了萬千思緒,亂到極致,就陡然而生一種世事無常死生契闊的滄涼。聞著風裡稍來的茉莉花香,仰望星星點點,它們調皮地眨呀眨,就象某個人的眼睛。

是不是在海上的星星會特別多特別亮?在北京城已經許久不曾見過繁星了,難得仰望,卻在高樓大廈之間,只見稀稀朗朗點綴著那麼幾顆。這樣眾星拱月的場景,在小夢看來,竟有些奢侈地不近實際。就象現在的生活,什麼都不必想,什麼都不必做,衣來伸手飯來張口,只管專心寫作,甚至不問世事,不理紛撓。她知道,這是雷鳴的心意,他要送給她完全清靜的環境。曾經夢寐以求,得來卻心亂如麻,——她憑什麼?

雷鳴果然很忙碌,聽說新開的進出口貿易公司要上軌道需要花費許多人力物力財力,當然還有精力。已經有五六個中層以上經理級的管理人才應雷鳴調遣從北京派來了,以協助雷鳴處理公司的事情以及幾個大的房地產投資專案。因此每天早出晚歸,真正能見到他本人的時間並不多,但他的細心安排觸目可及。

包括一日三餐她要吃什麼,讓陳阿姨帶她到健身房裡健身,也經常提醒她可以到二樓書房裡看書或者寫作,那兒不僅藏書豐富,從二樓的書房視窗就能看到碧藍色的大海。可是小夢總是循規蹈矩,不肯輕易擾亂別人的生活,侵犯別人的私隱禁地。她會安靜地呆在工人房裡寫作,最多是把膝上型電腦搬到花園裡的涼亭石桌上書寫。

寫累了經常會接到雷鳴的電話叮嚀她起來活動活動,又讓林明月每週兩次來教她游泳,游泳池裡的水常換常溫。現在杜小夢的泳技已經算不錯了,在游泳池裡來回遊個兩趟沒有問題。學會了以後,林明月也常帶她到海里遊。從別墅到海邊,沿著一條水泥路往前走,再橫越過環島路面就到了,走路不過十分鐘的路程。在海里游泳,在沙灘散步、奔跑,或者在燒烤攤上買燒烤吃,坐在那兒看別人游泳嬉戲,打沙灘排球,是小夢覺得最愜意最放鬆的休閒方式。

這樣桃花源似的生活堪稱完美,假如陪在她身邊的是孟飛而不是雷鳴或者林明月,該有多好!哎,她是不是太貪婪了?今夜的星星為什麼這麼多呀?它們眨呀眨呀,就象某個人的眼睛。象無數的他的星眸正柔情脈脈看著她,問她為什麼還不回家?

兩行清淚無聲滑落,是她錯了嗎?她究竟在躲什麼?躲果子,還是躲孟飛?

“咳,”一聲輕咳驚動了她:“在想什麼?想得都發呆了。你流淚了,為什麼?”

小夢條件反射似的回頭,還沒看清他的臉,又立即轉回去背對著他,長髮掩面,疾速拭去臉上的淚痕。回頭綻現一個溫婉的笑容:“沒什麼?有時侯難免為賦新詞強說愁,多愁善感罷了。”

雷鳴輕輕坐在鞦韆的另一端,小小秋千使得兩人距離拉近,呼吸相聞。小夢不由自主向扶手邊緊靠了靠。

雷鳴苦笑:“只是如此嗎?你所有的肢體語言都告訴我不僅僅如此。我回來了,鐵門開的聲音你聽不見,車子進來的聲音你聽不見,甚至我叫了你一聲都聽不見,僅僅只是你說的多愁善感嗎?告訴我原因,好嗎?就象是多愁善感的林黛玉葬花都有個源由,不是為了感傷寄人籬下的身世,就是為了木石前盟難以為繼。那麼,你呢?比林黛玉還現代還開朗的杜小夢,是在感傷愛情,還是感懷命運?”

小夢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嬌俏地偏著腦袋斜瞄了他一眼說:“世人都說天馬集團總裁雷鳴頗有儒商氣質,果然名符其實,不同凡響。”

雷鳴笑:“不用給我灌迷魂湯,顧左右而言它。我心裡一直有個小小疑問:你來這裡一非工作,二非投親靠友,三非旅遊渡假,那又為什麼來了這麼長時間不想回北京。我就猜了,而且猜了很長一段時間,我想:你一定是離家出走了。”

小夢愣愣地盯著雷鳴,半天沒言語。

“你的表情告訴我,我猜對了。”雷鳴得意地說。

小夢笑了:“好吧,就算是離家出走,又怎麼了?其實我也沒想隱瞞什麼,只是你不問,我當然也就不說。你若問了,我早就說了。”

“哎呀,看來我傻呀,我早應該問了。”雷鳴佯作懊悔似地一拍大腿。

小夢抿嘴一笑,輕描淡寫地說:“我是逃婚來著。”

“逃婚?這都什麼時代了?婚戀自由,哪需要逃婚?不樂意,就直接拒絕就好了,何必那麼辛苦逃婚?”雷鳴沒想到居然是這原因,頗為奇怪。

小夢搖搖頭,看著前方庭院裡一株高大的鳳凰木,緩緩地象說別人的故事一般平靜說道:“我十歲那年,父母離異。媽媽一聲不響地拋下我和爸爸走了。父親是個不知名的窮畫家,畫出來的畫沒人要,我們窮困潦倒,吃了上頓沒下頓。這時侯,我們遇到了一對母子。他們熱情地幫助了我們,還幫助爸爸戒了酒重新站起來,又為爸爸的畫找到了出路,爸爸變得小有名氣。我們甚至還住上了別墅。這位母親很自然地和我爸爸走到了一起,他們結了婚。而那個男孩子就成了我的哥哥。他大我七歲,對我很好,很照顧我,從小到大,總象個保護神似地跟在我身邊。我拿他當親哥哥一樣敬愛。可是……”

小夢說不下去了,低了頭。雷鳴靜靜地接了下去:“可是,沒想到他卻喜歡上了你,想要你嫁給他。你左右為難,在恩與愛之間難以取捨,所以就離家出走了。”

小夢點點頭,她仰起小臉看著雷鳴讚道:“你很聰明,或者說你很有智慧。”

小夢沒有提到孟飛,那是更復雜更本質的原因,但她並不打算告訴任何人。雷鳴笑道:“很容易猜的,象你這樣漂亮,這麼有才華,個性這麼可愛,他初遇見你,已經是個半大小夥子了,很容易情竇初開,與你朝夕相處,喜歡上你並不稀奇。”

小夢感嘆:“是呀,情竇初開是不稀奇,稀奇的是他痴心難改。勸了多少回,拒絕了多少次都不聽。前不久,他為了我出了車禍,才勉強死裡逃生,他卻還沒待出院就向我求婚。你說,我該怎麼辦?”她揪纏著髮梢,所有煩惱一時間都糾結了起來。

雷鳴扳過她的肩膀注視著她:“聽我說,小夢,這事情沒有你想得那麼嚴重。逃避也不是辦法,當然,如果你想逃避一輩子,在我這裡躲一輩子,那我是巴不得,一定張開雙手熱烈歡迎。但我只是想告訴你,報恩的方式有許多,以身相許並不是最好的方式。最終的結果可能對你對他都不好。”

小夢咬著下唇,點點頭,雷鳴看著那雙如泉水般清澈的眼睛,情不自禁想擁她入懷。小夢一驚,立即站起來朝前走了兩步。

“對不起。可我心裡亂得很。瞧,一個林果子我都擺不平,我沒有本事再惹一段感情。”

“沒關係。我會等。我和他不同,我不會逼婚,我會等到你心甘情願。我有自信,有一天,你一定會愛上我的。”雷鳴依然保持著他的紳士風度,不緊不慢地說。

話雖如此,還從來沒有一個女子象小夢一樣讓他如此煞費苦心。這令他感到新鮮與刺激,他也想挑戰自己的耐心。耐心究竟是有限的,還是無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