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四零青蒿素

丘逢甲走在疏浚一新的碼頭邊,遠眺已經修建到一半的船廠,數著後面成片成片的廠房,心頭感慨萬千。

從剛才那位留洋法國的年輕人介紹來看,雖然這裡還沒有完全建好,但購買洋人的各種機器和裝置大都已經到位,只待拆封安裝除錯即可,如果再給他一些時間,進駐懂得操作那些機器的工人,這裡就可以成為整個臺灣,不!是整個大清國最先進,最大的機器製造局!

雖說那天李默當著他和嚴復的面說出了“寇不往,吾亦不往。”的心言,但眼前這片巨大的,被他們稱為基隆工業區的地方,卻實在是無法讓人相信那句話的真實性,或者說那位李大少爺真是神人下凡?上次算到了日本會和北洋水師開戰,現在又算到了大清國會再遭異族胡虜侵犯?所以提早在這裡做準備?

只看眼前的這個場景,就很難讓人相信這是偶然的心血來潮,要知道在劉銘傳出任臺灣巡撫的那些年,也在臺北建起了船廠和機器製造局,但無論是規模還是質量和眼前相比,用小巫見大巫來形容,也都是誇獎了!

想到這裡,他再次吸了口氣,扭頭看向了李默,沒等說話,眼前一幕就讓他率先經垮下了嘴角,手扶額頭哭笑不得。

原來,李大少爺根本沒關心周邊的船廠和碼頭,而是繞到了黃子辰身後,左一眼右一眼圍著那根油亮亮的大辮子,研究起來。

“子辰,你這辮子是糟蹋哪家姑娘騙來的?”

“撲哧!”後面,杜大壯這廝忍不住捂住嘴巴,生怕笑聲會嚇壞了四周忙碌的工匠,黃子辰更是滿額頭黑線亂竄,大嘆遇人不淑!

最後實在是受不了那個眼神了,只得解開腦後的假辮子,苦笑道:“少爺,咱們還是先說說眼前的事情,關於這辮子,您要是喜歡,我晚上也讓你嚐嚐高山族姑娘的熱情?!”

“你說的哦!”

李大少爺頓時眉開眼笑,嘴角流水。看得旁邊丘逢甲差點一跟頭載到在海水裡,這就是鳩佔鵲巢搶了夏威夷,橫掃日本,打下琉球,白手起家建立起一支大艦隊的統帥?

幸好,李大少爺如今名聲在外,大家都知道他身邊只有兩位侍女,何況這年頭女人多也沒人會說你,最多來一句“多情少爺風流才子,豺狼配虎豹”之類的嫉妒之言。

“嗯,這樣順眼多了。”見到黃子辰拉下了假辮子,又恢復了往日留學歸來,意氣風發的模樣,李默哈哈一笑,這才仔細檢視起了船廠的情況。

從規模來看,黃子辰顯然還是很用了一份心思,除了已經開挖好的兩個幹船塢外,無論是佈局還是規劃,都比當初夏威夷簡潔了很多。

唯一遺憾的是此刻工地上有些冷清,工人們三三兩兩的圍在一起,絲毫看不到像琉球群島上那種熱火朝天,大幹快乾的勁頭。

從整體佈局上來看,有了如今飛快建設的琉球船廠,即便是這裡無法按時完工,也不會有多大影響,但花了一年多時間,卻得到這個結果,還是令他有些沮喪。

倒是興致所至,說要陪同李默來基隆轉轉的丘逢甲,對船廠讚佩有加,先不說這麼大規模的船廠需要多少銀子,光從這裡,他就能管窺夏威夷和琉球如今的熱鬧了。

李默也沒想到丘逢甲會真的答應陪他來基隆,當初招攬兩人純粹算是臨時起意,沒想到居然還真有收穫,只可惜嚴復藉口公務在身率先離開了。

越過工地,便是工人們的休息區了,一排排整潔的宿舍樓房當丘逢甲眼睛一亮,但之後看到的,卻讓所有人都皺起了眉頭。

此時正是下午,應該是宿舍區最熱鬧的時候,但此刻卻顯得無比冷清,只有少數人見到黃子辰這位東家後跑上前來打招呼,更多的則是麻木的眼神。

“這是?”

李默驚愕剛扭頭,黃子辰已經搶先一步說了出來,原來這段日子廠區附近爆發了瘧疾,連很多工人都染上了,所以嚇走了很大一批人,還有些寧願去稍遠的鎮上找房子住,也不願意回宿舍。。

瘧疾!

聽到這個詞,李大少爺的眉頭一下子緊皺起來,看營地的情況,這次發病的規模還不算小!

黃子辰跟在身後,也是滿臉無奈,即便他早在入臺之初就針對當地氣候做足了防護,按照歐洲的辦法,開挖井水,備下了大量石灰消毒,還將人畜分開管理,宿舍區也日日派人清掃整理,但沒想到還是發生了這種事!

不過這也不能怪他,來臺灣之初為了掩人耳目,他用的大都是臨時從大陸內地招來的工匠。現在看來,這些從內陸,尤其是北方諸地找來的工人,非常不適應當地的氣候,身體好的還能撐撐,身體不好的,來這裡沒幾天就斷氣了,造成了工人嚴重流失。

即便是眼前這些,還是費勁了口舌好不容易才挽留下來的呢。雖說後來也從當地招人彌補缺失,但基隆附近多為丘陵,人口稀少,很少有人願意來船廠,所以才造成了進度嚴重滯後。

李默也是沒想到情況會這麼糟,而且和琉球相比,臺灣地勢更南,林深草密,常年溼熱,山多瘴氣也多,瘧疾黃疸橫生,即便是當地人,也經常受到瘧疾和瘟疫的困擾,就連歷史上的日軍入臺也不是被瘧疾給折磨得半死不活嘛!

幸好是基隆,若是當初讓黃子辰去臺南,恐怕真要十不存一了!

勞工一事,已經成了他心頭的一塊大石,別說這裡了,就連琉球按照李恩富的計算,也還至少缺額三十萬!雖說琉球天氣比臺灣稍好些,但也是溼熱易發病的地方,如果不早作準備,等過幾年移民到達後也會遭遇這種情況。

其實這個問題他已經感覺到了,上次太平洋軍攻打琉球后,就有很多戰士感到身體不適,雖然最後沒造成瘧疾和瘟疫,但卻給他提了醒,加上日後太平洋軍執行任務的地方也多有潮熱,所以他已經命邱子山和林永祥,在南美大量採購金雞納霜,準備交給藥廠日夜開工。

但畢竟是日尚短,南美又距離遙遠,先有醫藥要優先提供給琉球使用,即便是能撥給黃子辰一部分,也是杯水車薪,解決不了大問題。

所以這事,還必須從當地著手,也不知道臺灣產不產金雞納霜。想到這裡,他不由走到了土生土長的丘逢甲身邊,指著冷清的宿舍問道:“丘先生,不知您對子辰提出的這些問題有何見解?”

自從來基隆後,李默做任何事都沒有避開丘逢甲,顯然已經把他視為了可依賴之人,敢在短短几天內就推心置腹,李大少爺做事還真非比尋常,讓他暗暗佩服的同時,也算是大致瞭解了目前黃子辰遇到的麻煩。

此刻聽到李大少爺開口詢問,也知道這裡面已經暗帶考量的意思了,連忙一拱手說道:“見解不敢當,不過仲閼看了這麼久,倒是有些心得,就說出來請各位參考。”

丘逢甲整理了一下思緒,也不耽誤,繼續說道:“從目前來,雖然子辰認為最急需解決的有兩個問題,但在我看來,這其實也是一個問題。”

“哦?”聽到這話,黃子辰比李默還心急,連忙走過來求教道:“先生不妨直說。”

“子辰雖然一心想辦好工業區,但卻忘了最重要的一件事,融入!”“融入?”黃子辰訝了一聲,李默也是皺了一下眉頭。

“他地建業,首要便是融入,所謂強龍不壓地頭蛇,說的也是這個意思。”丘逢甲卻彷彿沒見到兩人的表情,解釋道:“臺灣不是夏威夷,也不是琉球,若要建業,首先就要和官員士紳打交道,這些人有一些思想開明,有些卻保守頑固,所以光靠錢還是不行的。”

黃子辰點點頭,這點他倒是非常同意,一年多來他上下花去了大把銀子,到最後那塊地還是被太僕寺卿橫插一腳,就可見銀子也不是萬能的,何況花錢多了,反而養叼了那些人的胃口,只會越填越多。

“臺灣孤懸海外,民風淳樸,基隆也是臺灣門戶,多接觸海外新奇事物,若是有官府支援,還是有很多人願意來廠裡工作。”見到黃子辰點頭,丘逢甲微微一笑:“子辰這方面顯然沒做好,既然你來了臺灣,就該徹底忘記之前的身份,把自己當成臺灣人,別一心盯著外省工匠,朝廷上雖然有人會多心,但這裡恐怕沒有人會懷疑到你和少爺有關係,既然如此又何必自己多疑絆手絆腳呢?”。

黃子辰聽得眼睛一亮,但轉瞬間就有黯淡下來,雖然自己當初做事是有些多疑,生怕被人看出自己和李默有關係,引起不必要的猜測和麻煩,但要說找官府給撐腰,還是很有難度的!

臺灣畢竟不是少爺當家,官員眾多,錯綜複雜,加上又是朝廷關注之地,想要正大光明獲得支援,還是很有難度的,而且該從哪裡入手他也沒有任何準備。

李默也是直皺眉頭,說實話,他之所以遲遲不回國內發展,也就是因為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以前看書時豬腳穿越回去,沒點根基就能大建工廠,隨手弄個萬畝良田啥的,現在看來根本是作假!

因為你要建廠,要圈地,總得人家答應啊!

地方擺平了,還有縣官,縣官上面還有知府,布政使,巡撫,總督等等,等你圈到了地,早已是花錢無數,別說建廠了,估計破產都幾回了!

這就好比是自己家的婆娘,你想怎麼擺弄都行!但要是人家的,你還得先花心思勾搭上,先是花前月下,送禮吃飯繞一圈,最後還得看人家答應不答應,即便是到了臨門一插,也必須提防著是不是被人眼紅,偷偷告訴了他家的老爺們,提著大刀趕過來了。

辦事難啊!

丘逢甲似乎看出了兩人的疑惑,笑道:“子辰留洋法國多年,又一直在海外生活,不熟悉大清官場裡的道道也不算什麼過錯,其實依我看,這事並不複雜,只要你能搭上新任巡撫唐大人這條線,又何愁得不到支援呢?”

唐大人?唐景崧?他還是來到臺灣出任巡撫了?

聽到丘逢甲的話,李默愣了下,雖然他對清末官場算得上絕對小白,只記得幾位李鴻章和張之洞這些耳熟能詳的總督和大員,但對這位臺灣巡撫卻有些瞭解。

這主要是因為,這位唐大人可是搞“**”的第一人!

歷史上,唐景崧在馬關條約將臺灣割讓日本後,憤而帶領全島軍民一起抵抗,最後為了不落人口實,不讓日本人有機會繼續訛詐朝廷,最後毅然決然宣佈***立,與大清劃清界限,成立了臺灣民主共和,又從法國人手裡購買軍火,獨自走上了抵抗日軍的道路,就連眼前這位丘逢甲也參與了此事。

至於他最後那封發給朝廷,訴說為何獨立的電報,更是流傳至今,電文裡的那種無奈和悲憤,無論是誰看到都不免心酸。

雖然還是失敗了,沒能擋住日本人的進攻,加上所用非人最後不得不撤離臺灣,這份氣節和決心,就讓人非常佩服。回國後雖然他不在出仕,一心安養晚年,但親歷割地之辱的他,依然不遺餘力支援維新,和維新派首領康有為成了莫逆之交,不僅慷慨解囊,還親自上陣支援新學,演繹了一位沒後臺沒背景的廣西才子出仕救國卻最終鬱鬱寡歡留下諸多無奈的大戲。

既然這位唐大人非常支援維新,那麼能不能從這方面入手呢?想到這裡,李默立即看向了丘逢甲,見他一副胸有成竹的模樣,立即問道:“丘先生,莫非你已經有辦法了?”

“呵呵……。”丘逢甲呵呵一笑,點點頭:“辦法有,不過就看少爺舍不捨得了!”

“捨得?”黃子辰呆了一下,還以為丘逢甲準備讓他花錢打點,頓時一咬牙:“先生說,要多少錢!”沒想到丘逢甲卻搖了搖頭,笑道:“子辰還是沒明白啊!為官一任,或許有些人是貪財圖色,但咱們這位唐大人,雖不敢說兩袖清風,但卻絕不是這等無恥之輩!所以用財帛美色是不可能打動他的。”

丘逢甲一邊說一邊搖頭,似乎對黃子辰剛才的話有些遺憾,李默也覺得不妥,想到剛才自己的猜想,忽然說道:“丘先生的意思是投其所好?”

“不錯。”丘逢甲立即一點頭:“據我觀察,唐大人此次來臺灣,除了為防備日本外,也是帶著造福一方的準備來的,更是常常將前任劉銘傳劉大人掛在嘴邊,看得出他這是想效仿劉大人,或許還有超過之意!但如今朝廷時局艱難,各地都在建新學,開工廠,所以資金上也有大問題,使得他滿腹壯志卻不的其門。”。

“所以,我們不妨就給他個爭取大功名的機會!”

說到這裡,黃子辰和李默的眼睛都亮了起來,李默更是想了一下後,問道:“先生是準備讓子辰把這片工業區給上報上去,讓他來督建?”

“不,工業區是少爺和子辰的心血,何況即便是他有心,恐怕也沒能力駕馭這麼大的產業。”丘逢甲連忙搖頭,提示道:“我倒是覺得如果少爺願意的話,不妨讓子辰出資修鐵路!”

修鐵路?

聽到這三個字,黃子辰的眼睛徹底亮了,臺灣原有鐵路,是劉銘傳出任巡撫時修造的,但那僅僅是基隆經臺北到新竹一段而已,如果可以繼續建造,最終貫通全島的話,無論是對少爺未來控制這裡,還是工業區建好後的交通便利,都是大幫助。

更重要的是,這可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對當地官員來說,還有什麼比這個更大的功績嗎?

一想到如果可以借官府之力修造鐵路,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把現有產業放上桌面,還可以借修鐵路為名,從內陸招來更多的工人勞力,黃子辰就彷彿看到了工業區奔騰開工的畫面,頓時激動的握住丘逢甲的手,連聲感謝。

李默也是非常高興,不過在欣喜的同時,也聽出了丘逢甲心中的那份私心!

雖說他這次只說是陪自己遊覽臺灣,但投靠之意已經非常明顯,不過他畢竟不是外海華人,依舊割不斷心中那份大清和臺灣情節,所以才會建議用修鐵路做投名狀。因為無論自己未來怎樣,鐵路都是無法帶走的,所以這等於是一次性的投資,即便是將來李大少爺被日本人打的灰頭土臉回夏威夷不敢見人,這條鐵路也會留下臺灣繼續造福百姓!

不過這份私心無傷大雅,文人名士嘛,又有誰不好名聲的?對他們來說,能造福家鄉就是大善,可以名傳青史。

呵呵,李大少爺立即投其所好,笑道:“我看不如就有丘先生,幫著子辰一起修造這條鐵路如何?”

果不其然,一聽說李默決定讓他留下監督修路輔佐黃子辰,丘逢甲頓時激動地臉都紅了,連忙道謝,表示一定願意配合黃子辰,早日建好船廠和工業區。

唯有杜大壯這廝,似乎看不得人家高興,皺著眉頭掃掃四周,想起老人形容的瘟疫災區的場景,不由哆嗦了一下,建議道:“少爺,那瘟疫的事情該咋辦?要不乾脆我讓人放火淨一下這裡?!”

“混蛋!”李大少爺一腳踢飛,火冒三丈!這廝大概是上次放他在琉球殺人放火管了,居然想出了縱火淨化的辦法,雖說古代大疫時常有這事,但這裡是工業區啊!好不容易建立起來的,你丫居然想放火!這是建議呢?還是搗蛋破壞?

見到杜大壯的委屈樣,心情大好的丘逢甲頓時哈哈大笑,先問道:“子辰治療瘧疾,是不是一直在找洋人買金雞納霜?”

黃子辰點點頭,不明白他問這個幹嗎,難道說這年頭還有比金雞納霜更好治療瘧疾黃疸的藥物?丘逢甲也不答話,走到遠處草叢裡仔細搜尋了一下,忽然拔起幾根蒿草,走來笑道:“這叫青蒿,本草綱目中有記載,可以治瘧疾黃疸,比起洋教士常說的金雞納霜功效差了點,但勝在多產,臺灣福建都有,以往臺灣大災,咱們臺灣當地人都用這個煮水,子辰不妨試試這個。”

“對啊!自己怎沒想到呢?”沒等黃子辰高興呢,李大少爺卻猛地一拍大腿,嚇得杜大壯連忙閃開,以為少爺又要拿他出氣呢。

青蒿素啊!

李大少爺前世雖不是化學家,但也聽說過這麼名字,見到丘逢甲信心滿滿,更是肯定沒猜錯。古人食蒿治療瘧疾早就記載入冊,只是自己這位後世用慣了西藥,被寵壞的現代人想不到而已!至於黃子辰也因為接受的是西式教育,發生瘧疾後第一個想到的肯定是金雞納霜,也才會忽視了老祖宗留下的好東西!

和金雞納霜產自南美不同,青蒿產地較多,要是能儘早讓實驗室提煉出來,再配合如今已經開始生產的金雞納霜,絕對是治療瘧疾的利器啊!

而且中國南方和南洋各國多雨水,天氣潮熱,瘧疾瘟疫時有發生,老百姓自然也買不起昂貴的金雞納霜,所以每年都有大批人因為治療不及時病死,如果自己開發出了青蒿素,也絕對可以賺一大筆!

最重要的是,還可以借開發青蒿素的機會,將成立以來無所事事的化學研究室給運轉起來,簡直就是一舉數的啊!

想到這裡,向來想到什麼做什麼,雷厲風行直白的一塌糊塗的李大少爺正要準備安排黃子辰大量收購青蒿,運回夏威夷提煉時,突然見到段飛一臉嚴峻的跑了過來,還沒等詢問一份電文就已經塞到了手裡。

“船上剛收到的。”

“船上?”

丘逢甲還沒明白船上怎麼能收到電報,就見到接過電文看了眼的李大少爺猛然眼色一寒,心頭也隨之猛震。

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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