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卻總是不如我所願,第二日一早睜開眼,墨兒就疾步跨進我房間來稟告:“主子快換了衣裳到外殿看看,皇上派安公公賞了好些東西過來。”

他怎麼想起賞東西來?我蹙眉,滑下床,利落地穿好衣衫,順手綰了一個簡單的雲髻,趕去外殿。

安公公見我出來,笑逐顏開,領了一溜兒內侍和婢女衝我施禮:“宸妃娘娘安!”

“起吧!”我淡淡地開口,問安公公,“這些個是什麼東西?”

“回宸妃娘娘,這是皇上幾日一早吩咐奴才們準備著送來的,還遣了一批宮婢任娘娘吩咐。”安公公笑著說。

“哦?”我挑高眉頭,他怎麼會想起送宮婢過來,明知道我最不喜歡一院子的人到處晃盪。

“娘娘放心,皇上特意跟奴才說了,送來鳳華宮的宮婢都是些不愛說話會做事的,娘娘不遣她們,她們就不會出來,不會擾到娘娘的。”安公公看穿我心思一樣地回答我。難怪他能跟在兩朝皇帝左右榮寵不衰,安公公這察言觀色、揣摩心思的本領,確實厲害。

“公公哪裡的話。我收下就是了,有勞安公公跑這一趟了。”

“娘娘有禮了。”安公公不卑不亢,笑著說,“皇上交代了,今日處理完朝政便過鳳華宮來,望娘娘做了準備迎著。”

他要來鳳華宮?

我身子不自主地縮了縮,打著寒戰。安公公帶著一大票人放下東西撤了,留我和墨兒站在殿中,一個發抖,一個擔憂。

從何時起,我會怕那個給我一次次溫暖和感動的人了,果真是世事瞬息萬變的,人心亦是如此。

“主子。”墨兒喚我,“這些東西要怎麼處理?”

“放著。”我說。

我並沒有因為安公公留下的話多做什麼準備,依舊是跟墨兒做了晚膳,兩個人圍著桌子互誇對方手藝,還毫不自謙。

卻不想皇上又是這時候來了鳳華宮,他依舊一襲日常玄衣,身邊沒有跟著安公公,是一人進來的,宮外嘈雜的腳步聲我早就聽到了。

墨兒慌亂地行禮問安,生怕一個做錯惹怒皇上,遷怒到我身上。

但今日的皇上心情甚好,面容上雲淡風輕,證明沒有煩心的事滋擾著他。他頷首示意墨兒退下,坐到墨兒的位置,端起墨兒早準備好的碗筷安靜地吃飯。

那副碗筷我起初是不準墨兒拿上桌來的,可墨兒堅持,怕皇上藉故說明知他要來,卻沒有準備。我無奈,細心如墨兒,我又怎能辯得過她。

安靜,他不言語,於禮於情我都不該說話,沒有福身問安本就是有罪了。

他悠閒地夾菜,放入口中,微眯著雙眼,像是在細心品嚐。我心間竟然有暖流劃過,對於親手下廚為他煮一桌子菜餚感到幸福。

我咬著牙,死命地掐自個兒的大腿,阻止自己胡思亂想,是他給的傷害還不夠嗎?

他像是在品嚐生命一樣,對每一道菜都細心的咀嚼,我見不得他這動作的優美,三兩下狼吞了飯菜,放下碗筷欲走。

他動作比我更快,拉住我的衣袖,沙啞著聲音說:“七妹,至少陪我吃完飯。”

他的語氣裡帶著不易察覺的哀求,我不爭氣地心軟,又坐回去,嘟囔道:“那你快吃,吃完快走。”

聽了我的話,他沒有陰沉下臉不高興,眼神閃爍而過的失望卻輕而易舉地被捕捉。我於心不忍,見到他難受就像是忘記了自己那夜的痛苦和眼淚,淡漠地嘆氣說:“皇上還是早些離開這鳳華宮吧,免得惹了各位娘娘不高興。”

“嗯。”他回應我,聲若蚊蠅。

我們就這樣坐著,他在用膳,我在看他用膳。

有幾次我都想移開目光,眼睛卻不聽使喚,聚焦在他的一舉一動,像要一次把他看個夠,誰知道下次什麼時候才又能見到他。

我這時候才發現自己是個前後矛盾的人,明明那麼氣他的不信任,那麼痛心他的妃嬪成群,那麼絕望他的傷害,甚至於聽到他要來鳳華宮都會縮脖子恐懼,卻在見到他時眼神眷戀著他清減的身軀,交織在他的身上,注視著他的舉動。

我深思,在內心不停地問自己,到底我跟他之間隔著什麼?

他沒說過喜歡我,只是時常為了戟翼和我的關係生氣。

他沒說過我對於他重要與否,只是寵愛著我,時不時給我小小的感動。

他沒說過要娶我,許我一生一世,只是說了接我入宮,等待時機封我為後。

我也沒說過他在我心中的重要性,沒說過我有多麼在意他的後宮群芳,沒說過我對他強迫我侍寢的事有多麼絕望。

原來,隔在我們之間的,不是戟翼,不是他的嬪妃,是我們倆互相不夠坦誠,打不開心門。

原來,是我們彼此不夠信任對方,磨難不夠,怕先開口的人成為受傷的一方。

我似乎能理解這幾月來他的舉動了。

他氣我跟戟翼去了洛陽,在大臣的鼓吹下封了妃。

他不按原計劃地讓秦蒼帶走古娜,留了鳳華宮給我,我卻不在乎地稱之為冷宮,他更氣,強要了我。

熙妃娘娘來鳳華宮鬧事,他氣極,卻不想讓我以為是為了我罰熙妃,便又迎了妃嬪入宮。熙妃後來因何事惹他發火,降了品階倒是真不得而知了。

兜兜轉轉地,他還是回了鳳華宮向我示弱。

這個男人,該說他小孩子脾氣,還是太過霸道。他跟我一樣,表面上看起來雲淡風輕,不以物喜的性子,其實是個想要的東西就定然去爭取的人。只是爭取以後是否能得到,那就不是我們能控制的範圍。

這復國一路上,他都在用他的細心爭取著我,卻以為我放棄了他。

“笨蛋!”我低低開口埋怨。

他從碗裡抬起頭來,目光炯炯,灼燒著我的臉頰。

他在我宮裡呆了不過一個多時辰,皇上臨幸鳳華宮的訊息很快傳了出去,眾所周知。

我無奈地散坐在貴妃榻上,暗想,明日,不知又是哪些曾經得寵的妃嬪要找上門來。

我們倆很默契地沒有提以往的事,都不想讓氣氛尷尬下去,也不想揭開這層在乎對方的薄紗,因為留著必要時還能自保。

讓我意外的是,他是帶著奏摺來的,該是等不及處理完朝政就跑過來了,又或是這院裡藏在某處的影衛告訴他,我親自下廚做了晚膳。

我無聊得有些乏了,靠倒在貴妃榻上,目光依然不自覺地聚焦到他身上。燭火在偶爾吹來的微風中跳動著波瀾的舞蹈,印在他肅穆認真的臉上,長長的眼睫毛隨著眼睛的一翕一合,扇動出美麗的暗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