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宮中出來,尹延君便同金氏二皇子告別,登上馬車獨自回了驛站。

二皇子立在宮門外,雙手揣在袖中,靜靜目送馬車走遠。

貼身侍衛將另一輛車趕過來,躍下車轅跪地請他上車。

二皇子收回視線,踩著對方肩背登上車,低身鑽進車廂。

“回府。”

尹延君要走,父皇現在睡著,他勢必要代父皇準備一番厚禮相送,免得稍候父皇醒來會被問責。

放眼瀾國四境,也唯有這清麗府宗主尹延君,能令皇室這般禮待敬重。

尹延君,果真是個難以動搖的人。

幾次暗中交易,與他交涉的都是尹四公子尹延修。

清麗府尹宗主御下嚴明,那尹四公子儼然以長兄命馬首是瞻,更是個生冷勿近的性子,簡直油鹽不進,送什麼都不能令他側目。

他明白唯有收攏尹延君的心思,那清麗府上下才能為他所用。

原本想借旁人之手,讓尹延君與京中勢力牽扯上,而後再徐徐圖謀清麗府的助力。

如今看來,又是竹籃打水一場空。

二皇子輕搓手上扳指,沉思許久,腦海裡突然浮現一個人。

陶萬金...,若是從他身上下手,到時尹延君總得賣他個大人情才是。

江南府,清麗府他都要。

而此時的勤政殿偏殿,劉公公已經將先前主殿裡的談話,轉述給了譽王世子。

譽王世子金隅墨原本還滿懷期待,此時卻是心頭一涼,面沉如水。

“尹宗主要離開盛京城了?”

劉公公嘆了口氣,“許是清麗府真有要事,世子爺也別急,等陛下醒來,定會賜藥的,明珠郡主會轉危為安。”

依他對陛下的瞭解,此番尹宗主未賣他薄面,他先前卻已經默許了幫譽王府說情。

如今事情未辦成,陛下面上抹不開,這解毒良藥一定會賜。

譽王世子臉色忽青忽白,誰在意什麼解毒良藥?

他同明珠這番算計,就是為了讓尹宗主進府,替他母妃醫治頑疾。

現在尹延君卻要走了!

“清麗府的人,號稱什麼德高望重,普渡濟世,真相卻是置人生死而不顧,算什麼累世醫宗?!”

聽他口不擇言,劉公公也難免臉色一變,“世子爺,請慎言...”

尹宗主是我行我素規矩古怪,可誰讓人家醫術精妙無人能及呢?

就連陛下都要禮讓三分,好言相請。

這譽王世子,未免太年輕急躁了。

譽王世子臉色難看,看了他一眼,隨意一拱手。

“多謝劉公公,我這便先出宮了。”

只要人沒走,他還可以再試!

劉公公看他行色匆匆地離開,一聲唉就嚥了下去。

這譽王世子,急的什麼?莽裡莽撞地沒半點子沉穩。

就不在宮裡等等,等陛下醒來,好儘快拿到賜藥啊。

但畢竟是譽王府的事,劉公公搖了搖頭,也懶得替別人上心。

驛站

譽王世子趕到時,便瞧見二皇子的車架也在。

而尹氏的人正從驛站正門出來,兩相剛剛含笑寒暄上。

他撩著袍子急忙下車,“尹宗主請留步!”

尹延君同二皇子告辭的話被截斷,幾人紛紛側目看來,便見譽王世子疾步而行,三步兩步到了近前,顧不得許多,掀袍就要跪下。

齊麟眼疾手快,劍柄伸過去,一把將人架了起來。

“世子這是做什麼?”

譽王世子臉色緊繃,目露懇切,“請宗主留步,便同我入府看看家妹和母妃,只要宗主肯出手替她們醫治,大恩大德我金隅墨銘記在心,要如何為報,宗主儘管開口,我絕不推辭。”

尹延君負著手看他,褐瞳清明如嵌了珀光。

“世子說,令妹和王妃。”

譽王世子瞳孔滯怔,又連忙應聲,“是,還有我母妃,先前我往驛站遞過帖子,尹宗主可曾有印象?”

尹延君立在臺階上,淡淡斂目居高臨下睨著他。

“遞進來的帖子太多,尹某有尹某的規矩,素來不接這些。”

譽王世子皺眉失色,急聲解釋,“我知道尹宗主此番入京替陛下診治,每日往返於宮中,勢必是分身乏術,也知道尹宗主不隨意出診的規矩,可家母受苦於這頑疾多年,藥石無醫,我實在是沒了法子,還請尹宗主成全我一片孝心...”

“世子的孝心日月可鑑,只是世子,做人可不能只遵孝悌,而背棄其他人性,令妹身上的毒,與我清麗府的人無關,我雖為醫者,卻也不是在世佛陀,面對求醫病患,亦有權利擇選救或者不救。”

譽王世子面色逐漸蒼白僵滯,看著尹延君自身前走過,他下意識追上去。

“尹宗主!!”

齊麟抬手將他攔住。

尹延君徑自登上了馬車,“世子與其在這裡扮孝子耗費功夫在我身上,倒不如趕快回府想法子解令妹的毒,畢竟,毒可不等人。”

譽王世子氣急面露怒色,“尹宗主!便是我為請動宗主進府,動了些心機,可我畢竟未曾傷害詆譭於誰,您何必揪著我一處差錯不放?難不成清麗府當真如此眼高於頂故作姿態,這整個盛京城,除卻陛下,就再沒有值得尹宗主瞧得起的人?!”

金氏二皇子臉色一沉,“隅墨,慎言!”

金隅墨氣紅了眼,“我母妃的頑疾經年已久,我尋遍無數醫術精湛的神醫,也未能與她根治,我不過是請尹宗主試一試罷了,你卻連把個脈都吝嗇,你便是這樣擔著‘活菩薩’美譽的?你可對得起世人這一句讚譽?連街頭赤腳大夫都比你懂得‘醫者仁心’四字!”

尹延修和齊麟齊齊冷臉,看著金隅墨的眼神十分不善。

尹延修,“譽王世子,世人讚譽什麼美名,亦非我清麗府可以營造,你無端出口傷人,可對得起自己皇室宗親的教養和體面?”

金隅墨還想說,卻被二皇子一把拽住,素來溫吞的人此時也難免面沉如水。

“隅墨!不準再冒犯尹宗主。”

“二殿下!我說的又有何...”

“閉嘴!”,二皇子一把推開他,轉過來震袖同車內的人拱手致歉,“譽王世子也是年輕氣盛,又是為母求醫心切,並非有意冒犯宗主,還請宗主高量海涵,莫要同他計較。”

車內靜了片刻,尹延君單手支頤,徐聲淡語。

“犯不上,延修,齊麟,啟程吧,勿要耽擱了。”

“是。”

尹延修黑眸陰翳幽涼,淡淡掃了眼譽王世子,掀袍登上馬車。

齊麟坐上車轅,掄起馬鞭,面無表情地嘲諷了一句。

“還請稍候譽王世子自宮中得到解毒良藥時,莫要忘了,陛下賞賜的御藥,也源自於清麗府。”

譽王世子臉僵如鐵,握緊拳頭死死盯著漸行漸遠的馬車。

金氏二皇子負手嘆息,偏頭呵斥他。

“你怎能如此口不擇言?惹惱了尹延君,便是傳到父皇耳中,也饒不了你!”

國之糧倉和天下第一的醫術,都出自清麗府。

清麗可不像故淵和江南,一直是金氏皇帝最敬待之域。

金隅墨忿恨至極,“我豈有半個字說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