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半年來,大夫人每每獨對青燈,徹夜難眠,也只有李嬤嬤知道,大夫人的頭上的白髮,全部都是這個時候長成的……
人道皇家女子,風光無限,可是,誰又知道,那個慾壑難填的孃家,又令她做了多少的難?
相府之內,她是這個家的女主人,事無鉅細,都需要她設想周到。兒女成群,可是,卻沒有一個令她能夠放得下的心的,彷彿每一處,都令她操碎了心——而今,就連向來聽話的二兒子,也顯露出如此的表情,敢面對她如此的質疑,那麼,李嬤嬤真不知道,一心為了孩子的主子,一生都在致力於平衡各方面矛盾的主子,若內心的支柱倒塌,她的主子,在接下來的路,還要怎麼走,還有要何以為繼……
房門乍開又合,將大夫人的身影完全的隱沒,而李嬤嬤就呆頭呆腦地立下廊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風吹過,一片溫涼,李嬤嬤只覺得臉上一片潮溼,她下意識地伸手了摸,只感覺淚沾在了指尖上。
微微地愣了愣,李嬤嬤忽然之間喃喃自語了一句:“哎,人老了,真是不中用了,這風一吹啊,就會流眼淚了……”
風吹過,落葉遍地,在庭院之前,颯颯作響。荼靡的花香,混合著遠方的煙塵的氣息,拂面而來,幾乎將人嗆倒,而李嬤嬤靜靜地看著,拈著指尖的冰涼的溼意,寫滿滄桑的臉上,忽然之間,淡淡地流露出一種說不出的疲倦之意……
忽然間想起了二公子小時候最喜歡背的詩詞——因為背的多了,就連向來不識字的李嬤嬤,也記得了,她甚至還記得那詩句裡的幾句:慈母手中線,遊子身上衣,臨行密密縫,意恐遲遲歸……天下間的母親的心,都不外乎是如此的吧——
可是,又有多少個兒女,知道自己的母親的心裡,最渴望的是什麼呢?
李嬤嬤想,大小姐不知道,二小姐不知道,就連這個向來對母親淡漠客氣的二公子,那個向來對著母親保持著適當的距離的二公子,同樣也不知道。又或者說,他本來是知道的,可是,卻故意的漠視了……
而他們,就因為這所謂的不知道,所以,從來也不需要做到——
暖玉睡在床上,只覺得天錯沉,地也昏沉,而她的整個人,都不知道,是在夢裡,還在是現實裡。
無數和身影,交錯般地閃過,彷彿流星的光,一閃而過的同時,甚至看不清來路,也看不清蹤跡……
父皇,母后,哥哥……
所有的維繫親情的人,都在她的腦海裡,還帶著她所熟悉的某種語氣和表情,可是,等她想要追溯時,卻宛若海上的泡沫一般,她的指尖,還沒有觸到的時候,就已經碎在她的指尖,煙消雲散。
頭,痛得厲害,可是,身上又痛得厲害,彷彿全身的力氣都被抽空了一般,分不清身在休息,也不知道,而今的自己,究竟身在哪裡……
有一個極其溫和的聲音,不停地交待著一樣又一樣的東西,可是,不論他說的是什麼,暖玉都無法聽清,更無法去追溯,她只是靜靜地躺在床榻之上,連睜開眼睛的力氣,都已經完全地消失。
“明月,彩霞……”喃喃自語之中,暖玉只覺得乾渴的厲害,於是,她開始喃喃地呼吸著自己朝夕相處的丫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