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陽帝的心情很不好。

他是皇帝,其他人都需要看他的臉色。

現在裴家給他出了難題,要讓他難堪,這就有些說不過去了。

蕭燁察言觀色,立刻上前,說了剛才的原委。現在的蕭燁置身事外,開口說話時立場就很堅定了。

德陽帝輕輕哦了一聲,嗓音輕飄飄的,落在裴夫人的耳中,頓時讓她心下一沉,慌張盪漾開。她也不管德陽帝接下來可能說什麼,立刻高聲疾呼,完全不給德陽帝這個皇帝該有的面子:“聖上,我兒就是被殺死了!是這個妖女……”

“裴夫人,節哀。”德陽帝重新開口時,嗓音已經冷淡了許多。如果不是顧忌裴太傅的話,他應該在剛才就轉身走人了。

“蘇夫人,你怎麼看?”德陽帝立刻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了裴氏。

裴氏一愣,雙唇打顫,卻是說不出一個字。

德陽帝又去看其他的千金小姐:“你們覺得,一個柔弱的小姑娘,會殺死一個孔武有力的男子嗎?”

沒有人敢回答,但是答案十分明瞭。

德陽帝嘆了一口氣,像是覺得十分惋惜一樣,給出了一個模稜兩可的回答:“裴夫人,朕可以理解你白髮人送黑髮人的心情。但是蘇小姐也受到了不小的驚嚇,從最開始到現在,你們的責罵,蘇小姐可說過一句?”

裴夫人神色僵硬,遍體生寒。

聖上這是覺得他們裴家無用,打算捨棄了!

德陽帝轉身又去看裴氏,眼神裡不加掩飾的厭惡:“蘇夫人,您教育女兒的方式,朕不置喙。可作為當家主母,你剛才的表現,是真的讓人寒心。”

裴氏立刻跪在了地上。

圍獵才過去了一日,便發生了兩件大事。

德陽帝最近的身子好轉,本打算出來散散心的。但是現在,他心中鬱結,覺得很不開心。

蕭燁明白自己父皇的心思,立刻很給面子的開口:“父皇,那裴公子是否需要追加諡號?”

所謂的諡號,也不過只是一個沒什麼實權的稱呼罷了。只是人死了說不過去,給家人一定的撫慰。

德陽帝很滿意,讚許的看了蕭燁一眼,略微停頓片刻,緊跟著開口道:“那就封一個護國公吧。”

年紀輕輕,便得了一個護國公的身份,真是可喜可賀。但是這時候,護國公的身份,更像是一記狠毒而熱辣的耳光,打的裴夫人站不穩身子。

她兒子是死在了山林裡,何來的護國?

德陽帝這樣說話,有些誅心了。

可她心裡難受,卻還是要迎著德陽帝審視的目光,立刻跪在地上,嘴角強扯出一抹感激,魂不守舍道:“多謝聖上恩典。”

德陽帝誅心誅身!裴夫人失望透頂。

她不管什麼黃泉鬥爭,她只要自己的兒子。

蕭燁見狀,微微眯起眼睛。他覺得,自己的機會來了。

德陽帝沒了圍獵的心情,話說的好聽,因著裴兆瑞之事,儘早起駕回宮,也能早些好生安葬了裴兆瑞。

可今日裡卻已經晚了,天色暗了下來。在黑夜中行車,又是帶著諸多女眷,各種不便。

無奈之下,德陽帝只能下令,第二日一大早再離去。

那些個女眷們想到終於能回家去了,一個個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可若是感激裴兆瑞,又覺得怪怪的。

眾人上前說了些安撫裴夫人的話,不痛不癢的,如隔靴搔癢,裴夫人神色依舊昏昏沉沉。像是她的這條命,已經隨著裴兆瑞去了。

裴姝妤哭紅了一雙眼睛,晚飯都沒有吃。

入帳篷內休息的時候,裴姝妤才覺得腹中飢餓難忍。她猶豫著起身,要找宮女幫自己準備飯食。人剛走出去,就聞到了一股子香噴噴的味道。

裴姝妤一愣,就聽到跪在帳篷外的宮女開口道:“二皇子擔心裴小姐身體不適,留心您晚飯時沒有用餐,特意叮囑奴婢,為您熬了雞湯。二皇子也說了,若是您沒有胃口,就要奴婢一直在門口跪著。”

裴姝妤心裡一軟,熱淚情不自禁就掉了下來。

她失去兄長,母親渾渾噩噩,根本無暇顧及她。這個時候旁人的關心,無異於是雪中送炭。裴姝妤再仔細想去,想起蕭燁容貌俊逸不凡。她這一張臉,兀自就紅了。

蘇文淵今日裡,格外的沉默。裴姝妤看到表哥從山林裡出來,看到自己哥哥死時,神色裡的震驚。可他一言不發,什麼都沒有說。裴姝妤就覺得失望透頂。

她這一瞬間,忽然覺得懵懂茫然,不懂自己為什麼要喜歡錶哥。

反倒是蕭燁的好,忽然就鑽入了裴姝妤的心底。

十五六歲的小姑娘家,其實是最不看重家世的。她們沒有那麼多的花花腸子和勾心鬥角,不過是想要找到一心愛慕呵護自己的人。若是再英武不凡,那便是命定之人。

裴姝妤還是高傲的,她不願意當著婢女的面流淚,轉身擦了眼淚之後,要宮女把那盅一直在炭火上仔細煨著的雞湯端了進來。

宮女拿著白瓷小碗盛了些,恭恭敬敬的端到了裴姝妤的面前。裴姝妤哭的發白的嘴唇輕輕吹了吹,淺淺飲了一口。

味道很好,不鹹不淡。熱騰騰的暖氣進入胃裡,她好像也沒有那麼難受了。

冷靜下來之後,裴姝妤好像是整個裴家最不傷心的人。

她現在甚至在想,自己為什麼要哭。

裴兆瑞生性放蕩,惡名昭彰。連帶著一些千金小姐提起她哥哥時,神色裡滿是厭惡。這眼神落入裴姝妤的眼中,總讓她覺得渾身不自在。

她有一股子千金貴女的高傲勁兒頭,曾經想過,若是哥哥不在了,怕是還能挽救了裴府的顏面。

不管哥哥是否會死,裴家都不可能靠他這個花花公子。

這樣想來,裴姝妤頓時覺得,自己稚嫩的肩膀上,負擔了許多的責任。一種榮耀感,瞬間湧了上來,衝散了她的悲傷。

何況,二皇子對她主動示好這件事情,頓時讓裴姝妤飄飄然起來。

她現在覺得,其實哥哥死了,是件好事。至少從此以後,裴家就沒有落人口實的一面了。

裴姝妤豁然開朗,又多喝了幾晚雞湯。身子暖洋洋的,她頓覺心滿意足,睡了一個安穩覺。

蘇韶音這邊,她脫掉了金絲甲,工整的放了起來。

她在想,今日裡裴氏和裴夫人同仇敵愾,這對她來說雖然不影響大局。但是她情不自禁想,做些什麼,才能讓裴夫人和裴氏生出些嫌隙來。

或許,該從蘇文淵的身上入手麼?

她發呆愣神之際,一雙手從身後環住了她。

蘇韶音神色羞惱:“放手!”

“阿音,你為什麼要那麼衝動?”沈雋的聲音頗為無奈:“若是被人發現,裴兆瑞斷了一條手臂,還有脖頸是被人用力扭斷,你以為裴家能放過你嗎?”

蘇韶音心下一沉,剛才因為沈雋動作輕浮的羞惱,瞬間褪了下去。

沈雋什麼都知道。

那裴夫人會不知道嗎?

現在她們人在陽明山,太醫們知道這件事情非同小可,都不敢輕易去管。他們也是高傲的,不願意做仵作們做的事情,所以裴夫人暫時沒有確切的證據,能反咬一口。

再加上今日,德陽帝的態度分外明瞭,擺明了是不打算管這件閒事。裴夫人只能把滿嘴的血,逗網肚子裡咽。

“聖上真是絕情。”沈雋輕輕笑了起來。他鬆開了蘇韶音,坐在他的對面。

女眷的帳篷不大,蘇韶音坐在裡面正好,沈雋卻有些憋屈。

可他依舊做的從容,雙腿盤起,一隻手託著下巴。蠟燭跳躍的火焰,讓沈雋那張臉明暗不辨,多了幾分攝魂心魄的美感。

蘇韶音卻無暇享受這一分美感。

所有人都在計劃著自己的事情,這一刻無人注意到蘇韶音。可她仍舊不能掉以輕心,她的復仇之路,只不過剛剛開始。

沈雋還在繼續往下說:“他當初只是一個不得寵的皇子,若不是蔣丞相和裴太傅,他遠沒有登基的可能。現在他自認為站穩了腳跟,用不上日漸衰老的裴家和蔣家,就想著卸磨殺驢,直接捨棄了他們。他也不想想,百足之蟲,死而不僵。裴家是在衰落,可遠沒有那麼好對付。”

蘇韶音將這些話默默的聽在心裡,才開口道:“我對這些事情不感興趣。”

沈雋拉長音調哦了一聲,卻是笑眯眯的再次開口:“我知道阿音你不感興趣,我只是忍不住想要說,你不要覺得我囉嗦。”

蘇韶音輕哼了一聲,不以為意。

沈雋卻又仔細的把她打量了一番,才算是真的鬆了一口氣:“我本來打算好好檢查一下,看看你有沒有受傷。”

蘇韶音立刻瞪了沈雋一眼。這人心懷鬼胎,說好好檢查,能是什麼樣的檢查!

沈雋不以為恥,繼續往下說:“我好像猜到了你想要做什麼了。”

蘇韶音心裡又是一緊。

沈雋太聰明瞭。

她寧願得罪蕭燁,都不願意得罪沈雋。

蘇韶音神色謹慎起來,只是盯著沈雋,一言不發。

沈雋卻忽然多了幾分狠絕果斷:“那個裴兆瑞讓我很生氣,阿音,我送給你一件禮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