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玄也打量著王愔之,心裡漸生妒忌。

王愔之比他年輕十歲,身形修長,相貌俊朗。

想當年,他也是身形苗條的翩翩美少年啊,後來不知怎麼著,喝水都長肉,並且越胖越餓,越餓越吃,十年過去,長成了大胖子。

雖然沒人敢當面嘲諷他,可那偶爾眼神中忘了掩飾的莫名意味,讓他的心態越發的扭曲。

再望向王愔之身邊的薛銀瓶、薛奴奴與薛麗妃,雖比絕色佳人稍遜一籌,卻也有個七八分姿色,個個身披軟甲,手提馬槊,揹著箭壺,馬側懸著角弓。

嬌豔的容顏中透著英姿爽颯。

這對於從不缺美人的桓玄來說,無疑極具新鮮感,也構成了強大的吸引力。

他不禁想到了石虎名聞天下的紫衣騎,以鄭櫻桃為首,聚五百名年輕貌美的女子身著紫衣,每每出行,以為儀仗。

爾母!

我也要練一支紫衣騎出來。

桓玄的眼裡,泛出了淫光。

但他清楚,自已此來身負大任,暫時要剋制慾望,還不能向王愔之討要,況且他也不確定王愔之會不會給他。

桓玄隨隨便便一眼就收回目光,喝問道:“可是王愔之?”

“僕見過南郡公。”

王愔之翻身下馬,拱手。

“汝既奉檄而來,何故殺我大將耶?”

桓玄面色一沉。

王愔之不急不忙道:“我軍從未見過荊州軍,故而見獵心喜,與馮將軍約定各出兩千,列陣比試,不料馮將軍意外中箭身亡,僕甚為遺憾,並向馮將軍的親眷家人致以最誠摯的慰問。”

說著,高舉雙手,啪啪一拍!

一輛牛車載著馮該的棺槨,由數百名俘虜緩緩推向荊州軍陣。

桓玄小眯眼一縮,大為光火。

可這是王愔之給的臺階,若不順勢下來,難道再打一場?

這不可能!

至少在劉牢之沒來之前,不會和王愔之翻臉。

許是臉上的肥肉起了很好的掩飾作用,也可能是上位者喜怒不形於色,桓玄喜洋洋地笑道:“既然事出有因,馮將軍之死我就不計較啦!”

“多謝南郡公!”

王愔之抱拳稱謝,又向後招了招手。

幾名婦人,懷裡或抱著嬰兒,或攙著小孩,從陣中走出。

“這是……”

桓玄眼珠子一瞪。

王愔之笑道:“乃此會稽王妃、會稽王世子妃,以及司馬元顯六子,今將她們送予茂和公收養。”

桓玄頓吃了顆蒼蠅般,噎的難受。

他萬萬想不到,王愔之會留著司馬元顯的孽種不殺,送自己這裡來。

這真是噁心人啊。

其實他明白王愔之的用意,只誅首惡,不罪家人,必然人人稱頌,他也可以為搏虛名,不殺司馬元顯子嗣。

但問題是,王恭死在了司馬道子父子手裡,王愔之殺這二人是為父報仇,且是因他發了檄文才引軍入京,因果清晰,情有可緣。

而司馬道子待他如何?

他屢次興兵下都,司馬道子反給他加官進爵,數年勒索下來,已據大晉國土三分有二,卻猶不知足,發檄欲置司馬道子父子於死地。

倘若司馬元顯六子乃明理之輩,到底是該恨王愔之,還是恨他呢?

他不敢賭!

不禁回頭,狠狠一眼瞪向王愉。

王愉暗暗叫苦,我的好大侄啊,你是要把族叔往死路上逼啊。

王氏當了十年會稽王妃,又是高門貴女,威福自具,也不是個好相與的,立刻深深一拜:“阿兄若有難處,妹亦體諒,這就帶著元顯子嗣擇一僻靜處撫養。”

“哎,妹妹何出此言,快來,快來!”

王愉被架火上烤了,恆玄的心眼小的很,自己收留了司馬元顯六名子嗣,必受疑忌。

可他是要臉的,沒法真的不管不顧,只得出迎。

王氏帶著諸女繼續往前,途經桓玄時,屈膝施禮:“先夫不識天時,受戮而死,南郡公入朝,實乃眾望所歸,妾聞公承籍世資,素有豪氣,純然名士家風,想必亦會善待元顯子嗣!”

“哈哈~~”

桓玄哈哈一笑,眸光盯著王氏打量個不停。

王氏與他年齡相當,天生貌美,保養得當,望之如二十許人,那會稽王妃的身份,更是令他心顫不己。

如能收入房中,乃人生一大樂事啊!

王氏隱現厭惡之色。

她其實不是太恨王愔之,畢竟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而且王愔之醜話說在前面了,與司馬道子和王國寶的恩怨自此而終。

她相信王愔之不會食言而肥。

再退一步說,即便王愔之沒來,落到桓玄手裡,司馬道子父子就能免死嗎?

不可能!

無論誰來,這對父子的結局都已註定。

可是桓玄的色中餓鬼模樣令她心裡格登一下,她也是信了桓玄的美名,才願意投奔王愉,你桓玄身邊缺美人嗎?

妾已經年老色衰了啊。

她意識到,自己低估了會稽王妃身份的加成,倘若桓玄召寢,又該如何?

這時代的女子,沒什麼守節的要求,就如歷史上,原主被殺之後,謝月鏡聽從家裡的安排改嫁。

而且很多士族在政爭失敗後被誅,妻子往往會被孃家領回再嫁,如果有合適的好人家,王氏也不會排斥再嫁。

但是桓玄那一身的肥肉讓她生理性惡心,心裡後悔不迭,甚至她都懷疑,王愔之是借刀殺人,早料到了桓玄如此不堪。

卻是沒有回頭路了。

王愉留意到桓玄那淫邪的眼神,忙道:“舍妹遭逢不幸,僕先將舍妹引至莊上,再來南郡公帳下聽命!”

“去罷!”

桓玄又瞥了眼王氏,依依不捨地揮手。

“僕告退!”

王愉再施一禮,喚上部曲,擁著王氏等一眾婦孺離去。

桓玄轉回目光,笑道:“王郎厲兵秣馬,手刃仇敵,孝伯公亦可於幽壤瞑目矣。”

說著,嘆了口氣,又道:“孝伯公清操過人,為誅除奸佞奔波勞走,惜於大業將成之際,為宵小所趁,不世奇冤,令人憤恨難平!

我雖與孝伯公歃血為盟,舉孝伯公為盟主,卻勢單力孤,又有殷楊二賊掣肘,是以遲至今日才舉兵東向。

但其間,曾數次向朝廷上表,求為孝伯公昭雪,惜朝廷為奸人把持,致冤不能申,掃不得昭,幸奸佞已授首!”

王愔之感激的施禮:“先父生前也數次提及南郡公,頗多驚歎,常呼,桓宣武有後矣,恨不能謀面,引為忘年之交。

可嘆今日南郡公來了,我父卻已不在,終不能謀面矣,故而僕有一不情之請,請南郡公為先父正名,以全忠義!”

說著,竟抹起了眼淚,眼圈紅紅的,真的流淚了。

奴奴不禁捅了捅薛銀瓶,示意快看。

薛銀瓶拉住她,不願多事。

按常理來說,給王恭追贈定諡,需要在大朝會上舉行。

但桓玄全無婉拒之意,理所當然地沉吟道:“危身奉上曰忠,慮國忘家曰忠,險不避難,一德不懈曰簡,一不委曲,平易不訾曰簡,不信訾毀。

孝伯公可諡忠簡,追贈侍中、太保,待我入朝便給主上上書!”

王愔之喜極而泣道:“南郡公有此心意,我父瞑目矣!”

……

就在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東拉西扯之際,劉牢之領軍上了岸,正在整肅兵馬,打算與桓玄兩面夾擊,圍攻王愔之。

“報!”

突有偵騎馳來,翻身下馬。

“如何了?”

劉牢之問道。

那偵騎道:“王愔之軍與荊州軍相隔裡許,王愔之和桓玄僅帶著些親隨排眾而出,言談甚歡,僕雖未聽清楚說的什麼,但二人間,已隱有主臣之分。”

“誰為主,誰為臣?”

田洛急問道。

那偵騎道:“自是以桓玄為主,王愔之為臣,且兩軍間的氛圍較為松馳,全無戰起之相。”

“不好,中計矣!”

田洛面色大變。

“虧得派出探馬檢視!”

劉軌也一驚,轉頭喝斥:“狗賊,這就是你說的與桓玄合兵,共擊王愔之?怕不是要與王愔之合兵共擊大都督罷?

“這這這……此話從何說起啊?”

桓修一臉便溺樣,分辨道:“是南郡公讓僕來與大都督聯絡,共擊王愔之的啊,南郡公豈會分不清誰是心腹大患?”

田洛冷笑道:“說實話了吧,大都督手握十萬雄兵虎踞京口,桓玄豈能安寢?大都督,僕以為當立刻斬殺此僚!”

“僕……僕實不知情啊!”

桓修一聽,嚇的腿軟了,連聲哀求。

“罷了,我與桓玄並無怨仇,不好無端害桓家人性命,任其自去便是!”

劉牢之揮了揮手。

“還不快滾?”

田洛一腳踹在桓修的屁股上。

“僕告辭!”

桓修連滾帶爬的起來,與幾名隨從一溜煙跑的無影無蹤。

“大都督,桓玄已不可靠,我軍該何去何從?”

田洛又問道。

劉牢之沉聲道:“好歹我是奉桓玄檄文而來,不好無端反玄,當下先遣密使,召回萬壽,並速回京口。

我若留在建康,桓玄或與王愔之投鼠忌器,不敢火拼,若我走了,一山難容二虎,雙方必起爭執,屆時桓玄為拉攏我,必予名爵厚祿,我暫於他帳下稱臣亦是無妨。”

眾將面面相覷。

這就是劉牢之的志向?

人家王愔之和桓玄,都把反字寫在臉上了啊。

“若是桓玄不予呢?”

孫無終忍不住問道。

“呵,他不敢,我北府雄師豈是吃素的?”

劉牢之頗為自負的冷冷一笑,便喝道:“全軍回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