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愔之前世是養生博主,既然養生,就與中醫脫不了關係,不然何以洽飯?

他曾讀過《傷害雜病論》,《溫熱論》、《本草綱目》等多部醫書,當然,要論神神叨叨,還是《黃帝內經》。

不過在給謝道韞治病上,黃帝內經完全用不到。

他的內心傾向於清代名醫葉天士著的《溫熱論》,這並不是否定傷寒論,而是傷寒論不適合江南的溼熱氣候。

運用傷寒論,常常誤診,故而自南宋起,江南逐漸興起了溫熱論,至清代葉天士大成,從此溫熱論成了正式的中醫理論。

江南醫生診治,也多用溫熱論。

略微回憶了下溫熱論的內容,王愔之問道:““請問謝夫人,嗓子痛不痛?可伴有咳嗽痰多?”

“嗯!”

謝道韞稍稍點頭:“嗓子撕痛,咳嗽剛開始比較厲害,近幾日稍好些。”

彷彿感冒病毒故意示宣存在感,話音剛落!

“咳咳~~”

謝道韞立刻來上了一陣猛烈的咳嗽,王凝趕忙坐上床,扶住謝道韞輕輕拍打著她的後背。

好半天,謝道韞咳嗽漸止,面上現出訕訕之色,正要開口,又聽著呼啦啦一陣聲響,鼻孔裡突然吹出個大水泡,啪的一聲炸開!

謝道韞當場石化!

整個人都愣住了!

要知道,她素來以高貴典雅的面目示人,怎可能讓人見著自已的邋遢模樣?

太丟人了啊,竟然把鼻涕吹出了泡!

謝道韞現出了明顯的不自然,臉面也帶上了一抹羞惱!

王凝之卻滿臉都是不敢置信之色,驚呼道:“令姜,你臉紅了,還是賢侄有辦法啊,這些天來,你面色蒼白如紙,今天尚屬首次現出血色,呵呵呵呵~~”

王凝之託著謝道韞的後背,帶著爽朗的笑聲,拿出手絹,替謝道韞擦著粘在嘴邊的鼻涕。

經這麼打岔,謝道韞意外的覺得心情舒緩了少許,腦袋也不是那麼暈乎乎了,一絲輕鬆感油然而生。

頓時把略帶嗔怪的目光投向了王愔之。

王愔之會意的笑道:“府君與謝夫人放心,小侄什麼都沒見著,顧夫人與江梅可是?”

顧氏與賀江梅雙雙掩嘴一笑。

王愔之又道:“請府君試一下謝夫人額頭,看看是否有發熱。”

謝道韞不假思索道:“不用避嫌,賢侄既以月鏡為妻,便也是妾的子侄,王郎不通醫術,他能探出什麼?你來吧!”

“這....”

王愔之看向王凝之。

王凝之微笑著點頭鼓勵。

於是,王愔之把手背伸向了謝道韞的額頭。

謝道韞秀眸微閉,額頭溫熱有著淺淺的汗水,比正常人的體溫稍高一兩度,隨著手掌覆上,彷彿有一股淡淡的幽香透體而入,手背立時傳來了一絲異樣感。

‘該死!’

王愔之暗罵自己。

這位可是謝月鏡的姑奶奶啊。

謝道韞年齡和謝重差不多,輩份卻是大了一輩。

當然,這在世家大族中很常見,通常是各交各的,要是讓王愔之喊謝道韞一聲姨祖母,那他可受不了。

迅速收斂心神,略略感應了下,王愔之收回手掌,又道:”“謝夫人,能否張開嘴讓小侄看一看?”

“這....”

謝道韞很是為難。

別的大夫看病,把脈就可以了,可王愔之竟然讓自已張嘴,張嘴本沒什麼,但張嘴給他看,何其羞人也?

謝道韞下意識的看向了王愔之,王愔之的目光純潔而又堅定,似乎在告訴她,這是小侄的獨門秘技,這一刻,小侄是大夫,你是病人,僅此而已。

謝道韞咬了咬牙,略微張開了嘴巴。

王愔之得寸進尺道:“謝夫人,請張到最大,舌頭也稍稍伸出,啊~~”

“啊~~”

謝道韞不自覺的學著王愔之啊了一聲,嘴巴張到最大,緊接著就滿臉通紅!

這是自已嗎?

她沒法相信自已竟會作出如此羞人的行為!

顧氏、賀江梅與王凝之也看呆了。

王愔之已經確認了謝道韞是熱感冒引發的中低燒。

擱前世,吊兩瓶雙黃蓮,吃一板頭皰就能搞定,可這世,如處理不當,拖延下去很可能會引發肺炎,最終香消玉隕。

謝道韞大致是突如其來的外部打擊使她免疫系統失調,病毒趁虛而入,以致久病不愈。

王愔之正色道:“謝夫人發熱重、微惡風、有汗、咽喉紅腫疼痛、咳嗽、痰粘或黃、鼻塞黃涕、舌尖邊紅、苔薄白微黃,是風熱之邪犯表、肺氣失和所致。

應滋陰解表、疏風宣肺,小侄曾得異人傳授秘方,名為加減葳蕤湯,照方服用,十日可愈。

不過謝夫人的癥結又有些特殊,料來是因瑗度公遇難而心結難解,以致藥石失靈。”

“哎~~”

謝道韞嘆了口氣。

王愔之又道:“其實謝夫人無須過多擔憂,琅玡王氏,陳郡謝氏,於國朝根深蒂固,一時小挫,不損根本,無非是後輩還未成長起來罷了。

小侄願於這期間內,守護王謝,直至再出一頂樑柱,撐起門戶。”

隨著這話出口,王愔之的心靈彷彿得了洗禮。

畢竟他若趕在颶風之前過江,也許可以救下謝琰父子,可是他什麼都沒做。

心裡到底是有愧的。

因此為王謝保駕護航,成了最佳的補償。

世家大族到底好不好,要辨證來看。

琅琊王氏以書法稱冠,陳郡謝氏的詩文引領時代潮流,而不肖子弟哪門哪戶都有,王謝總體來說,在文化藝術,尤其是氣節方面確有可圈可點之處。

在王愔之眼裡,中夏的歷史傳承,多是來自於世家大族的傳承,但隨著一次次的改朝換代,底蘊傳統也在逐步喪失。

世家大族是聯結君王與底層平民的中間階層,可以起到緩衝與表率的作用。

同時高門士族對君王缺乏天然畏懼,如果摸索出合適的制度,可以監督與限制君王行為。

後世有李隆基的血淋淋教訓!

固然,安史之亂的爆發是多種因素相互交織的結果,但李隆基無疑要背最大的鍋,僅此一亂,就讓中夏步入了五代吃人亂世,直至徹底喪失尚武精神。

凡事都有兩面性,消滅了世家大族,就是明清那種狀況,道德墮落成了假道學,體制僵化,一潭死水。

王凝之與謝道韞卻是渾身微震,謝道韞更是坐直了身子!

王愔之的表態,對王謝兩家,不可謂不重要,如今王愔之的直屬兵力,有兩萬之眾,屯田兵輔兵將近四萬,還能召來近萬的義興義從軍。

儼然已是除北府軍、荊州軍之外的第三股勢力。

有王愔之作保,王謝至少在十餘年內,無憂矣。

他們也相信王愔之的承諾。

這個時代,高門士族還是要些臉的。

當然,他們也需要在政治上作出對王愔之的支援,三家形同於在這一刻,正式結盟了。

謝道韞的病症竟似去了幾分,或許是有意,也可能是無心,她與王凝之都忽略了主客之勢已出現逆轉,將由王愔之主導起王謝的命運。

王愔之又向床頭深深一揖:“謝夫人與府君雖不怪我,小侄卻心裡有愧啊,若是能早料到有颶風來就好了,如今,大錯已鑄,只能盡綿薄之力以求心安。

今日謝夫人身體不適,小侄不便多擾,這就去外面把藥方錄下,改日再來探望。”

謝道韞欣慰道:“妾身體不適,就不留你了。

對了,前兩日族中傳信,因從兄慘遭不測,雖賢侄大破孫恩,解京口之圍,但相王以賢侄疏忽不察為由,功過相抵,不予封賞。

妾與王郎都明白,這是相王在卡你,要不過一陣子讓王郎向朝廷上表,為你申冤,如何?”

謝道韞越說聲音越小,面色現出了明顯的赫然,王凝之也有些不好意思,目光躲躲閃閃,把臉面轉去了一邊。

王愔之若無其事道:“相王未著宿衛緝拿我問罪,已是僥天之倖,如何敢再作他求?府君與謝夫人萬匆與朝廷生出不快。”

說完,便出門喚來管事,錄下藥方又作了番叮囑。

“郎君真會診病?”

顧氏與賀江梅跟了同來,賀江梅好奇的問道。

王愔之笑道:“前一陣子,魏家的煉丹小天才來找我,我給她開了方子,這些天過去,可好了些?”

“嗯,好象氣色確是有所好轉。”

賀江梅尋思道。

“這下信了吧?”

王愔之不經意地牽上了賀江梅的小手。

還別說,柔柔嫩嫩,賀江梅頓時俏面一紅,本能的看了眼顧氏。

顧氏也是眼皮子直跳。

此子……真不講究。

不過她什麼都沒說,只是暗暗嘆息,當初急切之下的無奈之舉,竟然結出了甜美的果實。

如果時間退回賀氏遭難的那一刻,無論如何她都想不到,王愔之能於短短一兩年內,置下這般大的家業。

倘若將來代晉自立,她的女兒,好歹也是三夫人之一,

皇后她不敢想,陳郡謝氏招惹不起。

賀江梅被王愔之牽著手,又羞喜又緊張,手心都是汗水,藉著髮絲的遮掩,偷偷瞥去,心裡湧出了一股濃濃的幸福。

這就是我未來的夫郎啊。

生的如此好看,又有本事。

她感覺自己被幸福砸暈了。

“趁著時間還早,去你家莊上看看罷。”

王愔之轉頭道。

“阿母?”

賀江梅不禁望向顧氏。

“也好!”

顧氏點了點頭。

一行人出了府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