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馬道子眸光一掃,冷笑道:“規矩不能壞,外藩不得入京勤王!

且那王愔之,駐守會稽多日,僅與孫賊一部偏師相持於上虞,任其主力北上,必是故意縱賊偷襲瑗度。

應著宮中宿衛揖拿入京,加以拷訊,揭示其惡毒居心,再另著將才,領其軍補充禁軍,料其麾下諸將必深明大義!”

說著,向上重重拱手:“臣請陛下下詔!”

殿中大為愕然,這是狗急跳牆了吧?

你信不信旨意一下,王愔之會不會大怒,會不會引兵入京清君側?

如今王愔之尚能與朝廷維持著脆弱的體面,可謂相忍為國,可你不給人活路,就別怪人不給你體面了啊。

王神愛心裡卻沒來由的一陣興奮。

咯咯!

狗咬狗!

又來了!

我最愛你們狗咬狗,咬吧!

她正要輕啟朱唇,道出準字。

“相王且慢!”

王珣已揮手阻止:“王愔之擁兵萬餘,而孫賊擁數十萬眾,他能屯兵上虞,力阻孫賊再攻山陰,已殊為不易,何來餘力阻止孫賊大軍北上?

相王切不可胡亂給人定罪,以免變生肘腋矣!”

“此事暫且按下不提,如孫逆領軍前來,拿什麼抵擋,難道你我把脖子洗乾淨了讓他砍?”

司馬元顯接過來道。

“這……”

王珣啞口無言。

袞袞諸公也沒有太好的提議。

招外藩勤王,是相王父子的禁忌,可是沒有兵,又如何護衛建康?

司馬尚之道:“秦主姚興時常寇邊,我不能在建康久留,故有個折中之策。

士人皆有部曲,今國難當頭,當攜力共濟,不應藏私,朝庭應發動士人提供部曲,填充禁軍,我先帶個頭,今從親軍中抽取五百精銳劃入禁軍!”

能位居朝堂,袞袞諸公,哪一個不是老狐狸?

群臣稍一品味,就明白過來。

這才是司馬氏的本意啊!

司馬尚之先提召良人入伍,被當場否決,司馬元顯又給王愔之定罪,這顯然難以如願。

故退而求其三,動起了各姓士族的心思,而之前的建議連拒兩次,於情於理都沒法拒絕第三次。

呵!

簡直是好笑!

召我家部曲入禁軍,還不得我家人來統領?

這正是把手伸入禁軍的大好機會。

司馬道子也道:“孤雖比不得譙王麾下皆為強軍,卻也能勉強湊出五百精銳以濟禁軍!”

說完,司馬道子的炯炯目光直盯王珣。

王謝是最高門第,要由王珣帶頭。

王珣道:“既有相王與譙王首倡義舉,老夫豈敢甘於人後,我家也出五百人!”

“元琳深明大義!”

司馬道子大讚,又把目光投向陸仲元。

陸仲元道:“吳郡曾被賊兵肆虐,家業又被北府軍佔了不少,故而只能出部曲三百。”

“好!”

司馬道子的目光一一掃視。

“老夫出五百!”

“老夫家小業小,只能出三百!”

一時之間,應允聲絡繹不絕,你三百,我五百,須臾間,萬把人拼湊出來了。

司馬道子大為舒心,捋須笑道:“瑗度身遭不測,又獲先帝賜爵望蔡公,朝庭理當擬諡,諸公且議一議,如何?”

……

謝琰雖然死的很窩囊,並一戰損失了近四萬眾,但陳郡謝氏還在,故無人擬惡諡。

很快就達成一致,諡琰忠肅,追贈侍中、司空,肇與峻分別追贈散騎常侍及散騎侍郎,由謝混襲望蔡公。

京口!

劉牢之走時,把諸葛侃、田洛、劉軌等老將都帶走了,生怕他不在,搞出妖娥子,留下了沒什麼野心,認命養老的孫無終主持京口事宜。

並提撥無根底的劉裕副之。

鐵甕城,軍府大堂!

孫無終高踞上首,其下是劉裕、孟昶、諸葛長民、劉毅、劉敬宣等北府年輕將領。

謝琰全軍覆沒的訊息,已經傳到了京口。

在北府軍眼裡,賊軍雖眾,卻素無經制,不堪一擊,但意外還是發生了,近四萬卒慘死深深震撼了他們!

劉毅搖頭道:“此乃天意,謝瑗度公忠體國,是為純臣,卻為宵小所趁,實乃可悲可嘆!”

說著,重重嘆了口氣,滿臉唏噓。

諸葛長民卻哼道:“會稽多颶風,背山下寨怎能不考慮進去,一旦山水下洩,豈不自處於絕境當中?

為將者不識天文地理,怎堪為將?嘿,照老子看啊,謝琰是自已找死,怨不得他人!”

孟昶很是反感諸葛長民的言語粗俗,不快道:“謝將軍殺身報國,何必以言語損人?”

劉裕也道:“輔國將軍或會因謝琰之敗受人非議,因其遠循下邳,使得謝琰孤掌難鳴,孫恩遂敢揮全師趁雨夜突襲……”

說著,見到劉敬宣眉頭皺了皺,改口道:“罷了,孫公召我等議事,必是為孫恩動向而來。”

“咳咳~~”

孫無終輕咳兩聲,便道:“賊軍已經入了吳郡,或有攻打京口之意,京口乃建康門戶,如今兵力空虛,若破之,可挾京口丁壯直趨建康,怕是晉祚終矣。”

諸葛長民與孟昶的面色變了變,劉裕稍好,淵坐如山。

孫無終又道:“輔國將軍臨行前以京口託付老夫,老夫自是不能坐視京口有失,今召諸君議一議,如何退敵。”

孟昶道:“孫恩挾大破謝琰之威,其勢洶洶,輔國將軍又遠在下邳,遠水難救近火。

僕認為,孫恩有十餘萬,京口守軍卻只三千,兵力以數十倍之差,偏京口一帶又無峽谷山燧可倚,縱是韓白復生,亦是一籌莫展。”

劉毅補充道:“晉陵、廣陵、東莞的兵亦不多,湊一湊,也只有三五千,即便召來,不過杯水車薪罷了,情勢已危如累卵。”

殿內氣氛凝重。

如今的孫恩,得了禁軍的大量武械,已今非昔比,又大破禁軍,正是士氣高昂之時。

而京口,只有三千來卒,即便徵發丁壯,也不過萬餘。

不由地,很多人心裡對劉牢之生出了怨恨。

如果北府軍主力尚在,給十個膽子,孫恩也不敢來京口。

劉毅又道:“若向朝廷求援,朝廷會否有軍來?僕算過,西府加禁軍,尚有兩萬兵力。”

孫無終擺擺手:“莫要多想,朝廷不可能發一兵一卒來京口,我等唯死戰耳。”

“不錯!”

劉裕點頭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最壞的結果,無非一死罷了,何必畏懼?請孫公下令,將城外丁口移至城內,不給孫恩留下一人。”

諸葛長民跟著道:“孃的,老子就一條爛命,孫恩有種拿去便是!”

劉毅卻是問道:“王愔之會否來援?”

“哼!”

劉敬宣哼道:“王賊心胸狹窄,心狠手辣,怕是巴不得京口與孫賊兩敗俱傷,他就算來,也是京口的兵都打光了才會來!”

眾人無語。

論起仇恨,王愔之對劉牢之的恨,遠大於相王父子。

王恭與相王父子本就不諧,政鬥失敗,被殺實屬尋常。

可你劉牢之是什麼人?

王恭的下屬啊,人家前腳剛拜你為兄,又把兵權託付於你,你後腳就發動兵變,所作所為,與呂布何異?

易地而處,怕是巴不得京口被孫恩攻破呢。

“罷了!”

孫無終擺擺手道:“不論王愔之來不來,都莫要指望於他,德輿,組織城外老小撤退之事,就由你來操持,我老了,你多操點心!”

“諾!”

劉裕站起來拱手,心裡有豪情壯志翻湧。

這是要自己擔當大梁啊。

“散了罷,莫要懈怠!”

孫無終揮了揮手。

眾將施禮告退。

……

次日一早,割鹿軍飽餐過後,撥營北上。

最近的路途,自然是經吳郡去往京口,王愔之命騎兵為前鋒,以三十里為限,探查敵情。

其餘騎著驢騾趕路。

入目所見,一片瘡痍。

這不僅僅是颱風肆虐後的災害,更多的,還是孫恩又颳了遍地皮。

本來有了一年的緩衝,很多士人重新建起了家園,北府軍也佔了相當的地,如今孫恩過境,不僅一年的心血白廢,人也被抓走。

不少還是士人。

一座座莊園被攻破,留下遍地死屍,還有摔碎的罈罈罐罐,以及浸泡在泥水裡的糧食。

短短數日,很多都發芽了,根系頑強的紮在土裡。

“督帥,前面有座莊園,是吳郡張氏的,薛騎督叫他們納糧交人,他們非但不交,還射箭警告!”

兩日過後,有數名騎兵回來彙報。

“哦?張家?”

王愔之心中一動。

張家終劉宋一朝極其顯赫,因郎主張敞向劉裕表獻誠款,劉裕大喜,任為吳郡太守,並承諾,保張家世代富貴。

張敞有一子,名張禕,劉裕命張禕鴆殺司馬德文。

禕既受命而嘆曰:鴆君而求生,何面目視息世間哉,不如死也!

遂自飲而死。

而張敞其餘諸子也得了劉裕重用。

一個叫張裕,字茂度,初為劉裕太傅府主簿,後升至五兵尚書、太常。

另一個叫張紹,是劉裕的核心謀士,也是劉宋開國功臣,受封臨沮伯,食邑六百戶。

“走,過去看看!”

王愔之馬鞭一揮。

當時出征,有向沿途士族豪強徵糧納人的傳統,遇上較弱的莊園塢堡,直接就攻破了,搶他孃的。

遇上強的,則威逼勒索,多多少少你得掏點出來。

譬如最初,王愔之向嚴莊等七家豪強索糧要人,那七家也乖乖的給了,這其實是一種政治表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