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之兄,嚴慎,錢塘暫且拜託給你們了。”

一日過後,情況稍有改觀,清晨,六幢鴛鴦陣、弓槍兵四幢,騎兵四幢、虎嘯營兩幢、破鋒營兩幢、無當營,合計一萬一千軍。

又從降卒中,徵發了五千丁壯,以及健保營和匠作營計千人,義興各家豪強義從軍六千,僮僕三千。

總兵力兩萬六千。

還有大量的馬騾車輛,陣列於前。

王愔之略一掃視,轉頭道。

禇炎之肅容拱手:“督帥放心,首要之務便是屯田,那些女子也會盡量配了,有地耕,有糧吃,又有妻兒,就不會生亂。”

話說如今的錢塘,迎來了一波大肚潮,去年年底突擊成親的將士們,紛紛播下了種子,這無疑是可喜的。

“好!”

王愔之點了點頭,轉身而去。

全軍從早到晚,才堪堪渡過浙江。

稍事休整,就每個人騎著騾子毛驢,馬匹空跑,趕往青山。

兩日後,青山腳下,就見泥濘中,橫七堅八躺著一具具被扒光了的屍體,宛如蝗蟲過境,除了屍體,什麼都沒了。

那一具具屍體,腫大腐爛,一團團的蒼蠅繞著飛舞,散發出難聞的惡臭,又有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狐狼、野狗野貓,甚至幾頭小豹子在啃食屍體。

“都埋了罷,著將士們戴上口罩,勿被屍氣燻著,若有謝琰父子,儘量找出來。”

王愔之嘆了口氣道。

“諾!”

輔兵們不是太情願。

扒屍體他們願意,且自有樂趣,就如尋寶般,不僅衣物可用,沒準兒哪具屍體上,還能摸出幾個銅錢。

可這些屍體,全部光溜溜,已經被賊眾掃蕩過一遍了。

不由心裡暗罵,扒了也不知道埋!

但是活總要幹。

有專人擇泥土鬆軟處挖坑,也有人把一袋袋的石灰灑在屍體上。

如今軍中都知道了石灰灑屍體的妙處,不僅能掩蓋臭味,還能殺死蛆蟲。

隨著一捧捧的石灰灑下,一蓬蓬的白煙冒出,散發出巨大熱量,把蒼蠅蛆蟲活活燙死。

又有人拿著弓箭,射殺那一隻只狐狼、野狗野貓和小豹子,全當獰獵了。

這些動物必須滅殺,因為嘗過了人肉的滋味,如果放走,必會襲擊落單的人類。

人的血液中,含有大量鹽份,對野獸的吸引力尤其大,只要吃過一次人,就會記著這個味道。

因天色將晚,全軍於上風口尋了個平坦處紮營。

如今軍中基本上不樵採了,而是改燒煤炭。

當然,不是蜂窩炭,只是原煤。

一堆堆的煤炭,燒著熱水,煮著飯食肉乾,還有炒麵。

朝鮮戰爭時,解放軍的主食就是炒麵,把麵粉炒熟去水,可以儲存好幾個月,食用時,加水煮麵糊糊。

或者緊急時直接幹吃。

非常方便。

如今的軍中,炒麵的比重在逐步提升。

“督帥,找到了!”

這時,徐道覆帶著幾名軍卒,抬著竹蓆裹著的屍體趕來。

“哦?”

王愔之看去。

兩具斷頭,頭顱放在一邊,一具被捅了好幾個窟窿。

原主曾見過謝琰父子三人,即便面孔已經腫脹變形,成了紫色,卻仍是一眼就認了出來。

暗暗嘆了口氣,王愔之道:“做三副棺木,將之收殮,著人送回山陰!”

“諾!”

徐道覆拱手應下。

……

建康!

謝琰全軍覆沒的訊息已經傳來。

全城縞素,家家慟哭。

謝琰府上,也立了靈牌,謝混與謝琰及兩位兄長的妻妾,幾次都於靈前哭昏了過去。

對於他們來說,天塌了。

建康則如末日來臨,士庶人心惶惶,佛門寺院爆滿,悉是磕頭燒香的善信。

這其實不完全是禁軍被殲,關鍵是,孫恩滅了謝琰,或有可能兵發建康,以建康的剩餘萬把禁軍和司馬尚之的西府軍,能擋住孫恩嗎?

孫恩的殘暴惡名,已經能止小兒夜啼了。

太極殿!

天子司馬德宗與皇后王神愛高踞御座,群臣依級別梯坐階下,自吳國內史袁山松的表文呈上之後,所有人都失了說話的心情。

朝廷對謝琰陳兵江北還是頗有爭議的,不過普遍認為較為穩妥,至少背山立寒,固守無礙。

可偏偏就在一個狂風暴雨的夜裡,全軍覆沒。

司馬道子與司馬元顯父子二人,面色灰敗,目中有難以掩飾的絕望浮現。

謝琰死了本不打緊,兩萬五千禁軍卻是他父子的保命老本。

那剩下的一萬禁軍,惶惶不可終日,恐怕孫恩軍稍有逼近,就會一鬨而散。

落孫恩手裡的下場,完全不用想象。

孫恩曾向朝廷上表,請誅父子二人。

更何況,桓玄已經一統大江上游,如今謝琰身亡,禁軍元氣大傷,荊州軍會不會趁虛來攻?

遠在彭城的劉牢之又會有何動作?

而更讓司馬道子擔心的,還是王愔之。

這可是妥妥的殺父滅門之仇啊!

但是既使不顧後果,也沒法徵召樂屬了,三吳就那麼大地方,奴客要麼被徵來朝庭,要麼隨孫恩作反,哪裡有人啊?

司馬尚之也不能久留京城,他的兵,主要是應對姚秦方向的威脅。

殿內氣氛凝滯,司馬尚之突然哼道:“瑗度誤國誤已,孫恩挾大勝之威,得了禁軍兵甲,兵勢益盛,為今只有徵建康良人入伍,方能渡此難關,請相王莫要遲疑,否則悔之晚矣!

司馬元顯與司馬道子相視一眼,都清楚司馬尚之要藉機攬權,但無論如何,司馬尚之上位,總好過王愔之或桓玄上位。

畢竟都是司馬家的。

司馬道子正待開聲。

“不妥!”

尚書令王珣卻喝止:“良人素無從軍義務,強行徵召,必有變亂,若被有心人利用響應孫逆,只怕不待孫逆前來,建康已舉城皆反!”

“元琳(王珣表字),不徵召良人,兵從何來?”

司馬尚之問道。

王珣道:“可召王愔之領軍入京,護衛朝廷!”

眾人面面相覦。

召地方武官勤王,自蘇峻祖約之後,從沒有過。

但是轉念一想,王愔之救過王凝之夫妻,與王謝關係都不錯,本身又很能打,站在琅玡王氏的立場上,會更加傾向於王愔之。

別看太原王氏與琅玡王氏各種不對付,也宣稱各有各的源頭,可實際上,兩家同源。

秦國大將王離有長子元,遷居齊國琅琊避禍,成為琅琊王氏始祖。

次子威,曾為漢揚州刺史,九世孫王霸遷居太原,成為太原王氏始祖。

幾百年前,兩家是親兄弟啊。

“此言大善!”

陸仲元開聲附和。

司馬道子、司馬元顯與司馬尚之頓時現出不快之色。

吳郡陸氏也是一代不如一代。

在朝廷上,侍中地位高於中書監、令,陸氏家主始終把持侍中之位。

但僑姓士族擠壓吳姓士族,因此由吳姓擔任的侍中從未發揮應有之用,只有參政、議政權,沒有決策權。

揚州大中正也是同理。

作為與吳姓士族的政治交換,一直把持在陸氏手中,可近一二十年來,士人開枝散葉,數量極劇膨脹,官職供不應求,庶人晉升為士人的途徑已經斷絕。

揚州大中正失去了品評士人等級的許可權,形同虛設。

數十年前,陸曄、顧和等吳姓代表人物還能握有實權,數十年後,吳姓很明顯被邊緣化了。

陸仲元附議引王愔之入京,根源在於,王愔之與賀江梅的聯姻,在某種程度上,王愔之已經成了吳姓士族的女婿。

而且王愔之在山陰的言行頗有分寸,並未過於觸動山陰士人的利益。

當然,最關鍵的是,吳姓士人痛恨司馬道子父子,正是他們在三吳徵召樂屬,才鬧出這麼大的亂子。

引王愔之入朝,可以滅司馬道子父子,也可以拒桓玄,而王愔之未及弱冠,還不能執政,執掌朝政還是要靠他們這些老登啊。

興許這就是吳姓士族崛起的良機呢。

“呵~~”

司馬元顯冷笑道:“王愔之曾為私誼釋放過孫恩,立身不正,怎可入朝?

況自成皇帝起,我朝已有不招外藩之慣例,當年蘇峻、祖約之亂,庾元規(庾亮表字)力排眾議,不準外藩勤王,自此約定成俗。

尚書令怎可開此先例?桓玄月前曾上表請伐孫逆,若朝庭召王愔之入都,是否也要召來桓玄?”

殿中,除了司馬道子父子、琅琊王司馬德文與譙王、領豫州刺史司馬尚之,均是眼神微沉。

其實不論僑姓還是吳姓,因著司馬道子父子大用私人,如越牙,倡優出身,被任為魏郡太守。

又有茹千秋,原為捕役,後任驃騎將軍諮議參軍。

趙牙,出身寒族,還有張法順等爪牙。

對此均是極為不滿,再有禁軍慘遭重挫,頹勢盡顯,不由生出了背棄之心。

雖然王愔之資歷差,年齡小,沒法入朝稟政,可桓玄身份也高啊。

又神態爽朗,博通藝術,善寫文章,手握荊襄強軍,足以保障建康的安全。

他們不反感桓玄入京。

桓玄來了無非錄尚書事,執政者由司馬道子換為桓玄,對多數士人來說,非但沒有影響,還可能隱藏著機遇!

陸仲元以王愔之拋磚引玉,固然有交好王愔之的心思,但真正的意圖,還是引桓玄入京勤王。

可惜被司馬元顯識破!

唯一視桓玄為大敵的是司馬氏,桓玄入京意味著他們的未日來臨,以現有的兵力,無力阻止荊州軍的東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