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琰的親軍,均是陳郡謝氏的部曲,很多人的父輩隨謝琰謝玄打過苻秦,有著極強的榮譽感,也最為精銳。

面對四面八方湧來的寇賊,不慌不亂,以層層大盾遮護,把謝氏父子護在正中,急切之間,孫恩軍非但攻不進去,還丟下了一具具的屍體。

風雨依然強勁,閃電映照著地面,層層疊疊堆滿了屍體,除了謝琰身周,其餘各處的戰鬥相繼進入了尾聲。

孫恩軍人數雖眾,但是頂風冒雨三四十里急行軍,消耗的體力與精力十倍於尋常,如今已是強弩之末了。

謝琰父子心頭不由有了些期翼,只要搶上馬匹,就有很大的突圍機會。

“阿父,馬匹來了!”

謝肇突然驚喜道。

答答蹄聲中,十來匹戰馬被驅趕過來,謝琰看到了活命希望,大叫道:“諸君,一俟本將回到建康,重重有賞!”

孫恩眉心微擰。

很多戰鬥已經結束的地方,軍卒躺倒在血水裡,實在是累的動不了,身邊數千人,氣勢也大不如前,全都在咬牙硬撐。

如讓謝琰搶上馬匹,搞不好真能突圍,主要是弓弩在狂風暴雨裡沒法使用!

於是大呼:“斬下謝琰頭顱者,賜金百斤,擢三級!”

眾人精神稍振,拼盡餘力砍殺,刀刀見血。

“隨我去殺馬!”

丘尪也大呼。

賊眾反應過來,數百賊兵跟著丘尪去圍殺馬匹。

“去死!”

“殺!”

謝琰的部曲,有為主家盡死的義務,平時好吃好喝供著,賞賜不斷,還賞給你女人玩,不就是要你賣命嗎?

可是今晚被奇襲,幾近於全軍覆沒,士氣低迷,那被雨水浸透的重甲,竟顯得沉重無比,揮起刀槍都比平日吃力。

說白了,一方是強弩之末,一方心志頹喪,都發揮不出應有的實力,不過孫恩佔著人多勢眾的優勢。

一匹匹戰馬倒在血泊中,一名名部曲與敵諧亡。

“哈哈,謝琰老兒,看你還往哪裡逃!”

孫恩哈哈一笑。

謝肇與謝峻面如土色。

謝琰卻看開了,面色平靜道:“死則死矣,何懼之有?既便去了泉下幽壤,面對列祖列宗,我雖有愧,卻不辱謝氏威名。

兒女之事亦無須煩憂,我家尚有三兒謝混,家門逢此大變,定當一振雄風,振我家業。”

“諾!”

謝肇與謝峻含著熱淚應下。

謝琰又道:“諸君皆我家部曲,厚養多年,可願隨我赴死?”

“願與郎主同死!”

部曲面現悲憤之色,齊聲大諾。

不過卻是有幾人眼神閃爍。

謝琰並未注意到,哈哈笑道:“孫賊,今夜有數百人與老夫同死,足矣,他日汝死之時,可有人與汝同死?”

孫恩神色一滯。

他自己就是騙子出身,又怎麼可能信任別人呢?

當即悶哼一聲:“死了還羅嗦作甚,爾等拼死護著謝氏父子所為是何?他拿爾等當奴婢,爾等何必為他賣命?

今只須陣前倒戈,非但既往不究,還會予以重用,切莫自誤!”

“狗賊,閉嘴!”

“我家累世受謝氏恩惠,今日將命還與郎主!”

一眾部曲紛紛怒罵,拼殺的更加激烈,屍體一排排的倒下。

孫恩再喚道:“諸君宜細思,為謝氏賣命可值?何不追隨老夫,順天而行,代天宣化,掀翻這吃人的世道,建立人間道國,人人皆為長生人。

老夫帶你們住士族高院,搶佔他們的土地田宅,玩弄他們家裡的貴女,死後飛昇上界,於那天庭幽遊享福,何其快哉?

豈非勝過死於老夫刀下?

誰能取下謝琰頭顱,厚厚賞賜,還任為軍中要職,絕不食言!”

親隨裡突然爆出一聲獰笑:“末將帳下督張猛還不想死,瑗度公,借頭顱一用!”

謝琰驚怒道:“張猛,本將待你不薄……”

還未說完,張猛厲聲道:“將軍曾有獨自逃生之意,逃不掉了,才以詐言哄騙我等陪死,這也叫不薄?受死!”

說著,大刀猛劈而下!

謝琰的頭顱高高飛起,意識迅速模糊,他的眼前,一瞬間閃過了許多人。

有相王父子、桓玄、劉牢之,乃至於王愔之。

尤以愔之定格的時間最長。

‘此子,再無人可制矣,豈非天厭晉德!’

謝琰幽幽嘆息,終於意識消散。

謝氏當家人,一代名將歿了!

“張猛,狗賊!”

“爾敢!”

事發突然,部曲們眼睛都紅了。

張猛卻是冷眼一掃謝琰屍體,喝道:“此賊已死,除了歸順師君,再無他路可走,還不速速把謝氏小兒斬了?”

“殺!”

“殺!”

謝家的部曲有認清情勢的,也有忠於舊主的,自相殘殺起來,謝肇與謝峻心知已無倖免,索性撥劍拼殺。

“哧!”

一矛刺進謝肇心口。

“哈哈,謝家長子死於我手!”

謝峻嚇破膽了,轉身就跑,卻是被一刀從後頸砍中,頭顱落地。

喊殺聲也漸漸止歇。

還能站著的謝氏部曲,唯以張猛為首的三五人而己。

孫恩等人,陸續將目光投去。

張猛一把扔掉兵刃,喝道:“愣著作甚?還不隨本將參見師君?”

幾名叛軍扔下兵器,隨張猛跪地,齊聲道:“僕等誠心歸附,唯盼師君收留!”

“哈哈哈哈~~”

孫恩親手扶起張猛,哈哈大笑道:“諸君迷途知返,足見赤誠,老夫絕不食言,必不薄待諸君。

這一夜受驚了吧,老夫先陪個不是,請先去一旁歇息一陣!”

“不敢,不敢!”

幾人連呼不敢,稱了謝之後,被孫恩的親軍領去一邊。

沈穆夫捋須嘆道:“今次若非有颶風相助,我軍正面攻打謝琰,勝負難料!”

丘尪也道:“禁軍全軍覆沒,朝廷除了西府數千兵馬,幾無可用之兵,待取了甲冑兵仗,便直下京口,一俟克之,天下還有何人乃師君之敵?

屆時入朝以大將軍錄尚書事,一展生平報負矣,僕等有幸追隨師君,實乃三官帝君的恩澤矣!”

“哈哈哈哈~~”

孫恩捋須大笑起來。

是啊,在戰場上,他怵王愔之,可是自己將以大將軍錄尚書事,再加個都督中外諸軍事,開府儀同三司,一詔命他入京覲見,他來不來?

不來,就是謀反!

呵!

黃口小兒勇則勇矣,卻到底差了些火候。

沈穆夫則是道:“師君,萬一那王愔之率軍北上,不可不防啊。”

“哼!”

丘尪哼道:“他才多少兵,守城尚可,若陣列於野,以前我軍甲仗不全,或會吃虧,如今又何懼之有?

不怕他來,就怕他不來!”

“誒~~”

孫恩擺擺手道:“王愔之還是有本事的,不可輕敵大意,況且劉牢之雖帶走了五萬精銳,但京口民風彪悍,未必好打,倘久攻不下,與王愔之裡應外合,怕是我軍要吃個大虧。”

丘尪拱手道:“此戰要旨,在於快,北府軍家眷多居京口、晉陵,師君若先一步取下京口,以婦孺為挾,驅京口丁壯去打王愔之,死再多的人亦是無礙!”

“大善!”

孫恩眼前一亮!

彷彿光明的前景擺在了眼前,身周眾將均是現出振奮之色,辛勞整夜而來的疲憊一掃而空。

孫恩揮揮手道:“颶風來的快,去的也快,至遲明日,就會雨過天晴,諸君辛苦點,速速清點兵仗甲冑。

糧草雖浸了水,當天食用應無大礙,能搶盡量搶一點,讓諸軍飽餐之後,天亮就兵發京口!”

“諾!”

眾將轟然應諾。

……

天色漸漸亮了,風雨仍在持續,王愔之擰著眉心。

不對勁啊。

一夜狂風暴雨,怎可能還在下?

再一感應,雨未小,風勢稍弱了些,不過浙江上,仍是波濤洶湧,根本過不了江。

好在所有的糧草與重要物資都屯在屋舍中,並做了墊高處理,受的影響不大。

“郎君!”

徐道覆與許允之趕了過來,雙雙拱手。

王愔之問道:“風雨何時會停?”

徐道覆伸手感應了下風向,神色漸漸凝重起來。

好一會才道:“風向較亂,似是在原地打起了旋,若真是如此,或還有兩三天。

王愔之心裡格登一下,最惡劣的情況出現了。

閩浙一帶多山,有時候颱風動力不足,會被地形拖住,原地小副擺動,旋轉消磨,直至漸漸消散。

如今只能等了。

……

孫恩軍經清點收穫,獲得明光鎧三百來副,袖筒鎧與兩襠鎧超過萬副,被油布包裹,不影響使用的弓箭近萬副,弩整整三千架,箭矢百萬以上,刀矛劍盾不計其數。

另還有大量的驢騾牲畜。

幾乎是完整的接收了禁軍的全部裝備,軍中士氣大振,都對攻克京口信心滿滿!

唯一的遺憾,是糧草被水泡了,只能當天一早一晚各吃一頓飽飯。

夏季溼熱的環境下,水泡過的米隔夜會發黴,可縱是如此,對於以鹹魚幹為主食的普通軍卒來說,也是無比滿意。

下午時分,全軍飽餐之後,冒雨開赴吳郡。

又過兩日,終於雨過天晴,浙江兩岸一片水澤,到處都是倒伏的樹木,堤壩多處被沖毀,地勢低窪處積蓄著一個個水坑。

雖嚴防死守,但還是有糧食浸了水,只能做為種子,緊急播種,能收多少是多少了。

船隻也被大水沖毀了十來條,又有數十人死亡。

不過總體上,災情尚屬可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