廳堂,居中站著一名女子,十六七歲的年紀,面色臘黃,手背上有燒灼留下的疤痕。
這就是傳說中的魏家煉丹小天才,身後跟著兩個婢女。
“原是魏家女郎,失敬了!”
王愔之拱手笑道。
“妾見過王郎!”
魏令橘屈膝施了一禮,便道:“妾冒味而來,是有事向王郎討教。”
“請講!”
王愔之示意。
魏令橘道:“王郎所製陶罐頗為神奇,妾鑽研數月,竟不能窺其神妙,只知其中用了硫黃,不知王郎能否點撥於妾?”
“不能!”
王愔之毫不猶豫的拒絕。
“這……”
魏令橘一怔。
她沒想到此人如何不講究。
你是士人啊。
你的風度呢?
好一會,魏令橘才道:“王郎製做陶罐之法,與丹道頗有幾分相似,又何必囿於門戶之見,若能與妾交流,或可茅塞頓開,煉出仙丹也未必不可能。
屆時一粒丹餌入腹,位列仙班,與天地同壽,得享長生,豈不美哉?”
“哈!”
王愔之哈的一笑:“這可是我賺錢的好東西,哪裡能讓女郎一句話就拿去。
再者,仙丹或有,卻非我等凡人所能覬覦,秦始皇尚遣方士往海外求取仙藥,漢武帝亦於夢中向西王母求取不死藥,敢問女郎,以一堆凡物放火裡燒,能煉出仙丹否?”
魏令橘不服氣道:“族祖於參同契中載明瞭仙丹煉製之法。”
王愔之哈哈笑道:“敢問魏伯陽前輩煉出仙丹否?”
魏令橘訥訥不能言。
世人都道,魏伯陽煉了仙丹服食,攜一弟子登仙而去,可他們魏家人卻是清楚,魏伯陽是壽終正寢,墓還在上虞呢。
好一會,才底氣不足道:“那葛稚川(葛洪)與鮑姑夫妻不就是煉了仙丹榮登仙籍?”
王愔不以為然道:“葛稚川葬在羅浮山,此世人皆知,其實葛洪夫婦,以歧黃之術聞名,並非丹術,兩夫妻於廣州活人無數,得了神仙的美名。
而自漢末以來,天下板蕩,每當有人失蹤,鄉人常會訛傳登仙而去,久而久之,登仙傳說不絕於耳。
再說你魏家,魏伯陽得真人授丹法,,自魏伯陽之後,可有人煉出仙丹?魏家女郎恕我直言,你已深中丹毒,面色臘黃便是表症,再煉下去,可別把自己煉死了啊。
屆時世間又多一傳說,魏家煉丹小天才服食仙丹,登仙而去,實則呢,不過冢中枯骨三兩根罷了。”
魏令橘被王愔之數落的委屈的很,眼淚水都要流出來了。
“好了,好了,我也不欺你,我觀你之症,乃是鉛汞中毒,初時頭痛、失眠、手腳麻木、四肢無力、手指、眼瞼、舌部細微震顫,嚴重時,漸成痴呆,最終於病痛中不治而亡。”
王愔之擺了擺手。
魏令橘頓時面色一白。
王愔之講的症狀全中,不由心裡有了些煩躁。
煉丹是為長生,成仙,誰願意早夭呢。
王愔之又道:“鉛汞中毒,並須以甘草、綠豆、蒲公草(蒲公英)熬煮湯水喝,量不易多,持之以恆,一年半載或見效。
女郎若信我,便回去試一試,丹藥暫時不要煉了,縱然你有成仙之志,耽擱個一兩年不煉丹,也不礙什麼,可是這個道理?”
“多謝王郎了,那……妾回去試一試,妾告辭了!”
魏令橘的面孔一陣青,一陣白,好一會,才施禮離去。
……
青山大營!
謝道韞的信,送到了謝琰手上。
父子三人傳看之後,謝肇臉面一沉,不悅道:“這王愔之勸說無果,竟欺姑母與王世伯不通兵法,花言巧語騙得姑母信了他的鬼話。
阿父,他堅持要您率部過江,是要獨攬擊潰賊寇之功啊!”
“不僅於此!”
謝峻陰陽怪氣道:“孫逆兵多將廣,糧草何來?
縱使他去年寇掠晉安建安兩郡,怕也所餘無多,阿父陳兵江北,正是阻止賊寇就食吳郡,獨他視若無睹,何耶?
依兒之見,理該是賊寇屢挫於他手,甚為輕敵,存有養寇自重之心,或有意縱容孫賊攻打京口,他及時救援,以收京口軍民之心!
畢竟王孝伯坐鎮京口八載,若說他對京口全無念想,兒第一個不信。”
“誒~~”
謝琰擺手道:“未必如爾等所想,過江與他合兵,興許他有他的計較,卻置京口與三吳於何地,為父斷不能為。
此子與相王及劉牢之皆是世仇,而為父出征前曾說過,應相忍為國,化解北府軍與山陰之間的齷齪。
這樣罷,待取下孫逆頭顱,為父便向朝廷表他為禁軍將軍,他應知為父善意,盡力化解他與相王間的恩怨。”
謝肇不解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王愔之怎會願意?”
“哎~~”
謝琰嘆了口氣道:“天下板蕩,各路強藩你來我往,去了王孝伯,桓玄又盡掌大江上游,未來必將東進,而劉牢之有不臣之心,大晉經不得折騰!
我知此子委屈,但時局如此,縱有委屈也得受著。
況自古以來,冤死之臣不勝枚數,何多王孝伯一人?
最多除去劉牢之之後,為王孝伯平反便是,給予哀榮,他還有什麼不滿足?”
“王愔之年輕氣盛,未必肯從啊!”
謝肇忙道。
“呵~~”
謝琰冷冷一笑:“此事由不得他,除非他造反,不然,來也得來,不來也得來!
再者,我家雖顯赫,卻手頭無兵,你我父子三人掌的是禁軍,是朝廷經制之兵,非為我家所有。
為父雖為徐州刺史,卻不督軍事,乃單車刺史,實乃無手頭無兵所致,若我家有兵,始寧墅何至毀於一旦?
而王愔之編練有現成的強軍,可為我所用。
當然,我家歷來忠義,非欲如桓氏那般窺伺神器,只為守護門楣罷了,若盡收王愔之之兵,可事倍功半!”
謝峻問道:“王愔之也是高門貴種,論起門楣,不比我家差,他怎會願意交出兵權,為我家效力?”
謝琰成竹在胸道:“太原王氏,宥於內亂,家業早已不復往昔,王愔之幾個伯叔,你看可有幫他的,實則朝中無人為他說話。
他巴結叔平夫妻,不就是為得琅玡王氏與陳郡謝氏的支援麼?
為父聽聞,欲馴服烈馬,須鞭抽棍打,再套上轡頭,為父已四十有九,淝水戰前,便領軍在外,如何馴不服一區區少年?
就算他桀驁難馴,又有何妨?”
“阿父所言甚至是,只是……若再弄出一個劉牢之那樣的奸狡小人又該如何?”
謝琰捋須道:“此一時,彼一時也,當初孝武帝強勢,淝水戰後,謝氏如日中天,為避主上猜忌,汝祖(謝安)不得不安老於廣陵,數月便逝。
從兄(謝玄)往會稽養病,鬱鬱而終,致使劉牢之失了節制,步步坐大乃至無法收拾。
而今天子蠢笨更甚於惠皇帝,相王受上下游逼迫,焦頭爛額,何來精力理會我家?只要有為父在,就能把王愔之操控在手。
不過,為父不會輕易重用於他,須再三考量,勘查品性無誤,方可委以大任。
你倆不必擔心,為父一把年紀,還會被一個弱冠少年算計了去?倘若此人懷有異心,不過除去罷了。”
“兒明白了!”
兄弟倆雙雙施了一禮。
謝琰揮揮手道:“都出去罷,時刻留意南岸動向,為父須回信一封送往山陰。”
“諾!”
謝肇與謝峻轉身離開。
當天,謝琰寫信,快馬送往山陰,並未提及對王愔之的安排,畢竟這事上不得檯面,說不出口。
他還擔心王凝之夫妻會漏露給王愔之,致使變生不測。
次日,王愔之去往賀氏宅子,拜訪顧氏。
“夫人與江梅可願與我回錢塘?”
王愔之拱手問道。
賀江梅站在顧氏身後,妙眸含羞,偷偷瞥著王愔之。
她的心態已經徹底扭轉,把自己視為王愔之的未過門妻子了,時常打探王愔之的舉動,聆聽有關王愔之的一切訊息。
有時見不到人,心裡想念的緊,真見到了,又羞紅著臉,不知該說什麼是好。
顧氏回頭看了眼,便道:“江梅還未過門,隨你去錢塘大不妥,如今上虞已經收復,山陰料來無礙,我們娘倆,還是留在山陰好了。
一來打理田宅。
二來,亦可緩和郎君與諸姓士族間的關係。”
賀江梅頗為失望,幽怨的瞥著王愔之。
王愔之也知帶走賀江梅不太可能,並未強求,轉而與顧氏商量起莊上事宜。
對於補充了人手,顧氏自是歡喜。
未及正午,王愔之便告辭離去,率部回返。
宅裡的女子,除了少許懷孕的,或者實在不願走的,都帶走了,主要是未來一段時間,很可能不會再回山陰。
當兩日後抵達錢塘時,天空的雲量明顯增多,層層烏雲翻滾,快速湧動,時而陽光從縫隙中灑下,又時而天昏地暗。
並且東北風大作,吹的衣袂獵獵作響。
“郎君,颶風快來了,恐怕今夜便至!”
徐道覆滿面喜色的拱手。
步卒俘虜和船隊,按日程算,至遲下午,應能抵達錢墉。
王愔之心頭稍定,問道:“風雨一至,滿目瘡痍,道覆可有防風之法?”
徐道覆道:“若郎君信任僕,便由僕來主持!”
“好!”
王愔之毫不猶豫的點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