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王愔之留向懷部弓槍兵與王六部鴛鴦陣駐守錢塘,他親率步騎六千趕往山陰,義興十八家豪強的兵未帶,留在當地守護莊園,以及保障浙江兩岸的暢通。
另有段谷合部、薛雀兒部與蘇荃部在外,王愔之也著人通知他們往山陰靠攏。
三日後,全軍抵達顧氏莊園。
大櫻山與曹娥江之間,正有役夫揮汗如雨地築城。
古代築城,其實沒想象中的那麼難,主要是夯土為城,只要人手足夠多,通常一兩個月,就能把土城的輪廓造好。
“走,我們去山頂的峰燧看看!”
王愔之揮了揮手。
峰燧已經造好了,方圓十來丈,能容納數十人。
大櫻山最高處達百丈,山勢陡峭,山腹內有溶洞可以藏兵納糧,易守難攻。
站上山頂往下看,土城週一裡,城高兩丈,大體完成了一半,城裡面空空蕩蕩,連屋舍都沒有,只預留了一道道土牆。
一丈高的城牆,他受夠了,那是精神緊繃,一刻都不得歇。
對守軍來說,也是個噩夢。
敵軍有身手敏捷者,都不需要攀城工具,抓著土牆的開裂縫隙,三兩下就能竄上城頭。
事實上禇爽也在徵發丁壯,把陽羨加固加高到兩丈左右。
在土城前方,有輔兵正挖掘濠溝,立營寨,一旦濠溝挖成,引曹娥江水即可。
王愔之完全擺的防守姿態,並不是太願意與孫恩軍浪戰。
主要是孫恩人多勢眾,殺傷他幾千人馬,他不疼不癢,而自己這邊死個幾百人都心疼。
偏孫恩軍的凝聚力還是蠻強的,這也是宗教軍的特點,如黃巾軍、再有後世的太平軍,畢竟有信仰維繫,而且還有死了之後如何享福的承諾。
還別說,真有人信。
這就非常棘手了。
暫時王愔之並沒有拿水泥築城的打算,雖然水泥已經成功製出。
短期看,水泥築的城池堅固,易守難攻,但是從長遠看,水泥技術遲早會發散,一旦敵人也拿水泥築城,攻城的傷亡會呈指數級攀升。
他燒製水泥,主要還是修築河堤。
浙江下游,受海潮侵襲嚴重,倘若遇上天文大潮,逆流而上的洶湧海潮往往會將土築的堤壩沖毀,左近一片澤國。
久而久之,土地鹽鹼化,寸草不生。
而水泥中置放由竹片編織的竹筋籠或者竹篾網,在某種程度上可以替代鋼筋混凝土,河堤會堅固的多。
今年雨水少,水流平緩,已經有輔兵在以竹篾混凝土修築河堤。
王愔之又移回目光,眺望曹娥河上游,天氣晴好時,可遠眺數十里,如今正是暮秋時節,天空一片湛藍,飄浮著網格狀的稀疏白雲。
王愔之就隱約看到,上游十餘里外,正有兵馬集中,江中還有一艘艘船隻順流而下。
隨即回頭向顧銘道:“顧郎還是儘快把部曲整訓下為好,免得賊軍沿江而下時手忙腳亂。”
顧銘面色發白,這段日子以來,他放飛了自我,日子過的不要太舒服,似乎都忘了家族交待給他的任務。
不過仍是強哼道:“區區賊寇而己,若真敢過來,我水師在船上萬箭齊發,賊寇寧不懼哉?”
“孫恩也是有船的!”
王愔之提醒了一句,就不願多說了。
反正他也不指望顧家的幾百弓弩手能起到什麼大用。
“督帥,府君來了!”
這時,王七喚道。
王愔之回頭一看,王凝之、謝道韞、顧氏、賀江梅、魏該、孔貵與山陰幾家士族的郎主正沿著蜿蜒的山道,踽踽而來。
“府君、謝夫人、顧夫人,諸公!”
王愔之拱手。
“賢侄!”
王凝之快步邁上,一把握住王愔之的手,急道:“賊寇怎麼來的如此之急,賢侄有把握守住麼?”
王愔之笑道:“府君不必擔心,大櫻山腳,固若金湯,賊寇縱有十萬之眾,也難以透過,他若繞過大櫻山,就只能走鑑湖,可湖邊遍地泥澤,大軍難行,他若真走這條路,我以騎兵突擊,必叫他大敗而還!”
“老夫放心矣!”
王凝之長吁了口氣。
王愔之又道:“僕聽聞瑗度(謝琰表字)公率禁軍於吳興就食,府君與謝夫人不妨修書一封,請瑗度公移兵山陰,共拒賊兵,亦起練兵之效。”
“此議甚妥,回頭妾就與王郎寫信!”
謝道韞點頭。
憑心而論,他對謝琰是有些不滿的,屯兵吳興,就是不肯過浙江,顯然怕了孫恩,置她們夫妻於險境。
要不是有王愔之,夫郎就一系就被滅族了,而自己怕是也會受盡凌辱。
王愔之又拱手道:“孫恩一旦突破土城,不僅賀氏莊園不得免,還會重演年初賊兵肆虐會稽一幕,故請各家也出些部曲丁壯。”
魏該道:“此乃應有之意,我家出部曲三百,僮僕八百,聽從王郎調遣。”
孔貵也道:“我家出部曲五百,僮僕一千,就交王郎先使喚了。”
有這二人帶頭,其餘各家依據實力,承諾出部曲二到四百人不等,僮僕丁壯五百至千人。
王愔之又回頭道:“顧郎,賊軍戰船順流而下,須臾將至,還請顧郎上船主持水戰。”
“我?”
顧銘嚇的唇青齒白。
我是來刷經驗的啊,讓我領軍作戰,不是趕鴨子上架麼?
不過當著王凝之、謝道韞,和山陰諸多郎主的面,他實在說不出半個不字,只得道:“還須王郎配合。”
“好說!”
王愔之哈哈一笑:“我和你一起下山,府君、謝夫人、顧夫人與諸公且留山上觀戰!”
不得不說,即便對王愔之再有不滿,此時也為他這份豪氣折服,別計程車家郎君與之相比,就如一陀那樣。
在王愔之身上,他們看到了桓溫的影子,但是王愔之的經歷比桓溫更加艱難,能走到這一步,完全是他一刀一槍殺出來的。
也許日後,王愔之就是另一個桓溫,或者還能走的更遠。
王凝之與謝道韞更是暗暗嘆息,生子當如王愔之啊。
“郎君,小心些!”
賀江梅忍不住喚道。
郗氏已經和謝月鏡提過了,謝月鏡又能怎麼樣?
王愔之身邊不可能只她一個女人,與其娶了背景深厚的高門貴女威脅她的地位,倒不如納賀江梅這個無根浮萍。
“放心!”
王愔之微微一笑,便領著眾人與顧銘下了山。
兵馬漸漸匯聚而來,前方的賊兵已經能看清了,精赤上身,身材矮小,面板黑黃,面上畫著油彩,均是左臂套藤盾,右手握砍刀,背上揹著細長的竹管。
匡超沉聲道:“竟然是俚人,督帥切不可輕視,俚人作戰勇猛,悍不畏死,那竹筒是為吹箭,淬有劇毒。
王愔之點了點頭,手一揮。
弓弩手上前,列於濠溝後方,還有二十臺床弩也拖了上來。
本來王愔之有十臺,全部從義興帶了過來,王凝之又給他十臺,二十臺一字排開,粗大的箭矢指向前方。
不過最先爆發戰鬥的,卻是水軍。
上游的孫恩軍,放下了一艘艘火船!
均是堆滿薪柴和油脂,燃燒著熊熊烈焰,順流而下。
整個曹娥江面,濃煙滾滾。
“快,快,頂開,頂開!”
顧銘慌亂大叫。
一名名水手持著長竹杆,奔到船頭,有的頂住火船,有的往邊上撥。
曹娥江的寬度只有兩三百丈,又是從山區沖刷而來,水流湍急。
那一根根竹杆,頂的都彎曲了,發出令人心悸的格崩崩聲,滾滾熱浪撲面而來,想要撥開,談何容易。
“轟!”
後面的火船,撞上了前面的火船,火星四濺!
“喀嚓!”
竹杆終於頂不住,從中斷折,火船猛的加速,準準撞上船頭,一蓬火星席捲而來,衣服都被燒著了,幾名水手慘叫著,滿地打滾。
但更要命的是,火船在水流的推動下,打起了橫,擴大了燃燒面。
雖然顧家的船,都經過了防火處理,船殼上,還塗著一層幹泥,但火溫極高,很快就點燃了塗抹在船殼上,用以防水防蝕的桐油。
火焰蔓延開來。
“撲通!”
“撲通!“
一名名水手跳水而走。
有的被湍急的水流衝向下游。
有的被火船撞上,慘叫著被輾入船底。
蘇荃神色凝重道:“未曾想,顧家的水軍竟如此不堪一擊。”
王愔之問道:“曹娥江江面狹窄,江水甚急,而上游的火船,足有百來艘,若換了你們,可有破解之法?”
蘇荃張望了片刻,便道:“誠如督帥所說,曹娥江狹窄,施展不開來,應於賊軍釋放火船的那一剎,立即靠岸,放火船過去,然後再視情形,是棄船登岸,還是乘船繼續作戰。
可惜顧銘乃一黯弱郎君,臨機失措,致錯過一線生機,任賊兵先下一城!”
“啊!”
江中突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
顧銘額頭中了一箭,栽倒入江中,被奔湧的江水衝向下游。
“不好,顧郎歿了!”
“快跑啊!”
顧銘一死,本已初呈亂象的顧氏水軍頃刻間大亂起來。
被火船引燃的船隻,再也無人救火,水手和弓弩手如下餃子般跳入江中。
尚未被波及的船隻也紛紛調頭,很多船碰撞在一起。
王愔之轉頭喝道:“周誠,立刻率部至江邊,收攏逃散潰卒,有不從者,格殺勿論!”
“諾!”
周誠心知王愔之動起了這批弓弩手的心思,甭管再不堪,至少人家會射箭,會行船,接收過來,好好訓一訓,還是堪用的。
於是帶著部眾,向江邊奔走。
“傳令,著床弩調頭,指向江面!”
王愔之又道。
“諾!”
有軍卒奔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