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都督!”

劉裕不死心,還待再勸,孫無終已清咳兩聲,搶先問道:“大都督何時出征?”

劉牢之意味深長的看了眼劉裕,便道:“這幾日便開撥,在本督歸來之前,京口暫由孫公節制,德輿輔之。”

孫無終打了個眼色給劉裕。

劉裕也知不可挽回,與孫無終同聲應諾。

“散了罷,各將速作準備!”

劉牢之揮了揮手。

“末將告退!”

眾將施禮離去。

出了軍府,孫無終拍了拍劉裕的肩膀,便徑直而走。

劉裕清楚,這是孫無終在提醒自已,不要過於頂撞劉牢之,免得誤了前程,他除了潸然長嘆,又能怎樣?

數日後,劉牢之親領步騎五萬及徵發丁壯,渡江入廣陵,蒐集糧草,水陸並進,開赴彭城。

其實他也不完全是負氣,而是真有與慕容德干一仗的心思。

畢竟會稽的形勢太複雜,有王愔之、王謝、當地吳族,還有相王父子,互相之間勾心鬥角,即便擊敗孫恩,也很難撈取功勞。

可是與慕容德作戰不同,勝了就是勝了,是實打實的功勞,誰也取不走。

天氣越發寒冷,不覺中,已是十一月。

王愔之回想著去年還在義興苦苦掙扎,而今,入目卻是成片的莊園,心裡說不出的感慨。

一年過去了。

再有一個多月,自己就十九了。

心裡莫名有了種焦慮感,彷彿歲月不以任何人的意志,無情的流逝,可自己的目標,有沒有完成?

這種焦慮感,在上中學的時候有過。

每天早起,有永遠都做不完的習題試卷,也會焦慮。

即便是踏入社會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時不時就做些與高考有關的噩夢。

譬如在考場上,數學公式全忘了,翻書又找不到,急的從夢裡驚醒。

又有上課遲到,心急火撩的趕去教室,卻跑錯了樓層,好容易找到出口,竟是一片陌生的街區。

直至三十多歲,這類的夢都沒停過,可見高考對精神的摧殘。

“怎麼了?”

薛銀瓶走了過來,輕聲問道。

“銀瓶姊姊,你會煩躁麼?”

王愔之問道。

薛銀瓶仔細打量著王愔之,似是明白了什麼,輕聲道:“在塢堡時,我也會煩躁,不知什麼時候,堡外就會有蹄聲炸響,不論男女老幼,都會上堡戌守。

有時黑夜中有冷箭射來。

往往上一刻,與你言談甚歡的同伴,或者你的親人,妻兒,夫郎,下一刻就中箭身亡,誰也不敢保證,自己一定能活到天亮。

郎君不要埋怨阿兄,他只是想為家族盡一份心力。”

“如此看來,倒是我矯情了!”

王愔之苦笑道。

“哼!”

薛銀瓶輕哼一聲:“郎君在一年之內,置下了諾大家業,你看,這些兵都是你的,那一眼望不到邊的莊園,即便不是你的,也是依附你而存在。

還有岸邊堆積如山的木料,都是為造船做的準備。

你所謂的煩躁,是因手頭有做不完的雜事,永無盡頭。”

是啊!

王愔之缺的是如蕭何、劉穆之這樣的人才,能替他打理後方,他在前線安心征戰。

如今劉穆之還未投劉裕,不知自己有沒有機會提前將劉穆之挖過來。

得了薛銀瓶的紆解,王愔之心情好了許多,放眼望去,一片忙碌,特別是浙江邊上,一堆堆的木料正趁著晴好的天氣,攤在空地上陰乾。

這些木料中,有一部分用石灰水煮過了。

畢竟陰乾是為了殺死寄生於木料中的蟲卵,並使得木質細胞脫水死亡,那麼,挖一個大坑,鋪滿生石灰,加水煮木料,會不會加速這個過程?

生石灰加水可以釋放大量的熱量,林則徐虎門銷煙便以石灰水煮鴉片。

一根木料需要陰乾好幾年才能使用,他可等不起,不如試一試。

大表哥郗紹被他任命為樓船令,主管造船與水軍建設。

事實上,這個職務他無權設定,純純的僭越,可如今這世道,誰在乎。

就如他自己,督的不僅是義興軍事,還包括會稽之錢塘諸軍事,朝廷任命的錢塘令徹頭徹尾被架空了。

“哈!”

王愔之哈的一笑,握住薛銀瓶的手道:“銀瓶姊姊所言甚是!”

薛銀瓶的嘴角,洋溢位一抹笑意,也反過來握住了王愔之的手。

翁州!

盧循、徐道覆等一眾頭領在碼頭上眺望。

海面,千帆萬幢,密密麻麻的船隻正在駛來,吃水頗深。

這個時節,北風呼嘯,水手們各展其能,操著帆逆風而行。

其中一艘,飄揚著徵東將軍旗號。

“大將軍回來了,此次必然收穫不小!”

許允之喜道。

正如王愔之的猜測,孫恩率主力回撤甬東諸島之後,沒多久,就南下晉安與建安兩郡,一方面招兵買馬,另一方面,大掠民財。

當地土豪的莊園被逐一攻破,晉安最大的坐地虎林氏,損失慘重。

林氏是晉安最大計程車族,原為下邳郡望,永嘉年間,族長林祿率族人隨元帝南下,歷任招遠將軍、合浦太守,太寧三年(325年),奉命鎮守晉安(今泉州),成為開閩始祖。

現族長林遁民,是林祿第七世孫。

船隻緩緩泊岸,孫恩意氣風發地從船上下來。

“拜見大將軍!”

眾人躬身施禮。

“好!”

孫恩銳目一掃,便道:“今次徵建安晉安兩郡,斬獲頗多,足以支撐我軍至明春,走,先回去再說!”

“諾!”

眾人擁著孫恩回了徵東將軍府,實則只是島上較大的一所宅院。

分主次坐定之後,孫恩講了講征伐的情況。

大體是在晉安登陸,殺守軍一個措手不及,城池一鼓而破,太守林遁民蒼惶出奔,然後大肆劫掠,再以晉安郡城為根基,分兵四方拷掠。

其中與林氏交兵多次,總體來說,有勝有負,畢竟晉安多山,林氏是地頭蛇,熟悉地形,但耐不住孫恩兵多啊。

林氏多處莊園被攻破,元氣大傷,晉安城裡也有不少族人沒來得及逃走,悉數被殺。

此次共得糧五百來萬石,金帛無數,丁壯數萬,其中有近萬俚人,作戰勇猛,悍不畏死,還有數萬女子,可謂滿載而歸。

俚人和僚人在本質上沒什麼區別,按照習慣,生活在福建兩廣一帶,稱俚人,雲貴川的,則稱僚人。

“師君連破林氏,收伏俚人,功莫大焉!”

“明年攻打會稽,又穩了些。”

“是啊,王凝之雖於大櫻山下築城,又如何能擋我數十萬大軍?”

一串串奉迎拍馬如不要錢般一湧而來,孫恩頗為飄飄然,規劃起了斬殺王凝之,娶謝道韞為姜的美好藍圖。

是的,謝道韞雖然青春不在,卻是他的白月光啊。

如能與謝道韞拜堂成親,這一輩子也值了。

“師君,僕探得,劉牢之月前已率主力步騎五萬移鎮彭城。”

這時,徐道覆道。

“哦?可真?”

孫恩探直了身子。

徐道覆點頭道:“千真萬確,僕有探馬親眼見看劉牢之率軍過江,又聽人說是因南燕慕容德犯邊寇掠,遂領軍北上。”

“呵~~”

孫恩冷笑道:“什麼移鎮彭城,不過是不願為王凝之出力罷了,故而先走為敬,如此一來,咱們的計劃也該改改了。”

“師君不打算攻打會稽了?”

盧循問道。

孫恩沉吟道:“有王愔之在,山陰不是那麼好打,不如……趁著京口空虛,改打京口!”

“什麼?”

眾將紛紛色變。

這可是京口啊,北府軍的老巢,從去年起兵之初,就壓根沒想過攻打京口。

師君可真大膽啊!

“怕了?”

孫恩哼道:“北府軍主力又不在,怕他作甚?只要攻取京口,可順江直下建康,屆時殺相王父子,擁晉主親政,我為大將軍錄尚書事,天下誰敢不從?”

眾將一想也是,北府軍主力不在,這確實是千載難逢的良機。

“那王愔之……”

徐道覆遲疑道。

孫恩不假思索道:“以一偏師牽扯住他,道覆,便由你來,我給你三萬人馬,過些時日,老夫和你一起進駐上虞,莫要使王凝之輕輕鬆鬆把城建起來。”

“諾!”

徐道覆情緒低落。

可是他曾被王愔之趕出了義興,從哪裡跌倒,就要從哪裡爬起來。

孫恩又道:“我軍主力兵分兩路,一路由老夫親領,乘船入浙江,經吳興,走陸路攻打京口。

另一路由於先統領,待老夫於錢塘上岸之後,從浙江出去,北上經華亭入大江,從水路夾擊京口,老夫偏不信,主力都沒了,京口焉能守住?”

盧循問道:“什麼時候發兵?”

“不急!”

孫恩擺了擺手:“先刺探清楚,確認劉牢之不會回來,再者,俚人野蠻,不服管教,還得好好訓訓,怎麼著也得到年後。”

“諾!”

眾將精神大振,如果真能攻破京口,再去建康搶高門士族的家財,玩弄他們妻女,死也不枉來人間走一遭。

……

“督帥,賊寇向上虞增兵了!”

數日後,王愔之接到信報。

本來他還打算這兩日回陽羨去探望妻兒,如今泡湯了。

這狗日的孫恩!

“想必孫恩回來了!”

薛銀瓶從旁道。

“差不多,我猜啊孫恩若在晉安建安兩郡撈了不少財貨,又覺得自己行了。”

王愔之點了點頭,便道:“傳令,全軍準備一下,明日去往山陰!”

“諾!”

命令一層層下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