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王愔之留宅子裡用了膳,與郗紹把酒言歡,又把身邊的幾個薛家少年介紹過去。

或許與祖籍是高平有關,也可能郗恢常年鎮守襄陽,時不時北進支援洛陽,郗紹對北地還是很感興趣的。

薛家少年們也你一言,我一語的講訴著北方的拓跋與慕容,雙方漸漸地熟絡起來。

很快吃飽喝足,王愔之帶著郗紹出城,去往莊子,練兵主要是在莊子附近。

李虎、薛安民兄弟引兵來迎。

不連一幢鴛鴦陣,三千卒以五百人一隊,列著隊形,其中又有五百人牽著戰馬,倒也有模有樣。

不過如細看,士氣並不高,隊與隊的間距也不齊整,只是初步成軍罷了,還得苦訓,才能形成戰鬥力。

“安民兄,安邦兄,辛苦了!”

王愔之拱手笑道。

兩兄弟也聽說了薛根自成一幢之事,眼裡現出讚許之色。

這倒不完全是重用薛根,主要是由此可以看出,王愔之並不忌憚薛家,而是真的虛懷若谷,有容人雅量。

薛安民又笑道:“談何辛苦,因不知王郎如何使用,故而除了挑撿出五百人組成騎隊,餘者只操訓基礎刺殺之術,王郎可因才編練。”

“好!”

王愔之翻身上馬,帶上眾人巡視。

他只簡簡單單說了幾句話,並不是慷慨激昂的講話,只是告訴全軍,你們姓什麼,吃誰的飯,又強調了軍紀。

這時代,小鬍子那套不管用,任他胳膊揮到抽筋,嗓子吼到冒煙,別人只會拿他當笑話看,練兵就是最原始野蠻的方法,鞭抽棍打。

多挨幾次打,軍令旗號不會也會了。

至於激勵士氣,更簡單,讓軍卒拿到好處,比空口大義有效百倍,王愔之暗暗盤算著,要不要放歸一部分作為府兵。

不過即便放歸為府兵,也要拉到戰場上先見了血再說。

暫時還是訓練成鴛鴦陣和槍弓兵,現在談結恩義,還為時尚早。

“郎君,那幢騎兵不如由我們來帶吧?”

薛燕兒與薛兔兒相視一眼,同聲道。

“開什麼玩笑?”

王愔之不假思索地拒絕。

薛燕兒不滿道:“郎君別看不起人,單論騎射,我們也不比銀瓶姊姊差多少呢。”

“是啊!”

薛兔兒連點頭:“在汾陰的時候,塢堡裡不論男女都是要上陣的,我們雖然年紀小些,卻是自幼習弓馬,若非與大隊走丟了,說不定已經殺過人,見過血啦!”

“不妥,不妥!”

王愔之把腦袋搖的和撥浪鼓一樣。

“有何不妥?”

二女急道。

王愔之不說話,卻是望向了薛安邦。

薛安邦懂了王愔之的意思,頓時現出糾結之色。

講真,他也願意留下來,江南花花世界,比塢堡好了百十倍都不止,而且江東大亂,有仗打,且是能看得到的勝仗。

不象北地,胡騎的騷擾無休無止,很多都是爛仗。

既便打贏了,殺他個數百上千騎,可下一次,又不知從哪裡湧來的胡騎,繼續打。

汾陰薛氏的子弟兵維持在三千左右,人口始終提不上去,就是與死亡率太高有關。

拓跋氏雖是塞外之主,但地盤上還有很多零散的小部落,時不時就暗戳戳的來搶一把。

而拓跋珪樂見其成,希望薛氏被騷擾的受不了,主動投誠。

但他與薛安民是親兄弟,大哥一心想回家,他也沒法留下啊。

薛銀瓶妙眸一轉,便道:“不如安邦先領著這支騎兵,由燕兒和兔兒副之,如何?”

薛安邦糾結地看向了他的長兄。

薛安民苦笑道:“回汾陰乃我一人之事,你們不必隨我回去,去留自定。”

薛安邦正要勸說,薛安民打眼色制止,便道:“安邦你就好好幫王郎帶兵罷。”

“諾!”

薛安邦滿腹心事的拱手。

“好!”

王愔之深深看了眼薛安民,便點頭道:“薛安邦,我今任你為騎兵第四幢幢主,薛燕兒與薛兔兒為督伯,薛根的兵也是新兵,每日操演不休,你們可別被薛根落下啊!”

“哈!”

薛安邦哈的一笑:“若說雀兒還有些門道,薛根那廝我都不知該怎麼說是好,郎君放心,三五個月後可與薛根合操,不把他打的滿地找牙我這薛字倒過來寫。”

“哼!”

薛燕兒與薛兔兒也以冷哼表示不滿。

“那我拭目以待!”

王愔之微微一笑。

郗紹眼底盡是羨慕之色。

這就是表弟起家的根基啊,可惜郗家蹉跎歲月,不思進取,白瞎了這麼多年時光,而大伯一家為國奔走,耽精竭慮,竟落到個家破人亡的下場。

豈非可嘆?可悲?

……

接下來,王愔之又去礦場巡查,大坑約有數十丈方圓,周圍以木板固定,役夫如螞蟻般,在坑底挖掘,另在坑頂建有水車,數十人不停地踩著,把坑底的水一點點地汲出去。

又有簡易的龍門架與滑輪組,將一桶桶的汙水提起。

滑輪組和龍門吊不是什麼新鮮玩意兒,最早出現在西周,春秋戰國時期,得了大量應用,公輸班便是其中的佼佼者,

及漢代,以龍門吊與滑輪組為主體節構的井車廣泛運用於提水灌溉。

當然,目前只是定滑輪,要想創造出動滑輪組,還有待於工藝的進一步提升。

每一個役夫都如死了般,神色麻木,有的挖著挖著,突然撲通一聲,摔入泥水裡,就再也起不來了。

巡視的監工去探了探鼻息,確認死亡之後,就把屍體用繩子捆起來,吊去上面掩埋。

焦誠站在王愔之身邊,嘆了口氣道:“挖掘坑洞,最難的便是排水,虧得今年雨水少,不然難以挖掘如此之深,郎君預定挖四十丈,怕是要到年底才能挖出。”

“不急,慢慢來便是!”

王愔之擺了擺手,凝目下看。

就見坑底的水被一桶桶提走之後,爛泥裡,突然有了些亮晶晶的東西。

他懷疑看錯了,忙揉了揉眼睛。

再一看,那亮晶晶是反射天上的陽光,本體漆黑。

“石炭!”

“石炭!”

“挖出石炭啦!”

突然底下,爆出了歡呼聲。

人人都如絕處逢生般,揮舞著鋤頭大叫,還有人激動的抱頭痛哭。

是啊,太不容易了。

僅僅是挖這個坑,就死了好幾百人,這完全是拿人命堆出來的。

還有存活至今的人仍能記得,在開挖之初,很多人大哭著磕頭,哀求不要把自己活埋。

也確實,糾集幾百上千人,周圍有軍卒彈壓,被要求在一塊平地上挖大坑,這不就是活埋的節奏麼?

“快,吊上來!”

焦誠也向下連招手。

很快的,一桶石炭被吊了上來。

通體漆黑,呈層層疊疊的鱗片狀,這不是石炭還是什麼?

“恭喜郎君,郎君一來,就挖出了石炭,此乃天意也!”

焦誠重重拱手。

也是噢!

周圍眾人看王愔之的眼神起了微妙的變化。

要說巧合吧,為何早不出,晚不出,郎君一來就出了?

也有人懷疑是不是事先安排好的,可是看著坑底的礦工那有氣無力的模樣,又打消了這個念頭。

難道……

真是祥瑞?

漆黑的祥瑞?

“好!”

王愔之檢查了一番,確實是煤,但到底是焦煤、褐煤,還是無煙煤,得燒一燒才知。

淮南八公山的煤井,打到二十來丈才出煤,而義興的煤,挖到二十丈就出了,由此可見,在這一千多年裡,水土沉積的厚度怕是遠超預計。

隨即大聲道:“暫時不必挖了,先停工三日,今晚給肉飽食,不過排水不能停!”

底下又爆發出歡呼,很多人磕頭稱謝。

役夫一般吃不飽,早上一頓幹,晚上一頓稀,把壓榨發揮到了極致。

王愔之立刻著人搭起爐窖,先燒一燒。

很快的,爐窖中燃起了熊熊大火,幾乎沒有煙氣。

顯然,這是無煙煤!

無煙煤的熱值在七千大卡附近,是品質最好的一種煤炭,可以直接拿來治鐵。

含硫量高的煤炭,不能治鐵,否則在高溫下,揮發出的二氧化硫會與鐵器反應,生成亞硫酸鐵與氫氣。

“郎君,這石炭要比從淮南弄來的好啊!”

焦誠喜道。

淮南八公山煤礦產的煤是低硫煤,含有少量的硫和磷,熱值在六千大卡左右,比無煙煤少了一個數量級。

焦誠作為老鐵匠,一眼就看出了箇中的分別。

“是啊!”

王愔之很是滿足,白泥塘煤礦的品質,比他想象中的要好,無煙煤在中夏大陸,都頗為罕見。

用無煙煤混上黃泥,可以做成蜂窩煤,再配上煤爐煙道,屋子裡熱乎乎,還能燒熱水,有效地改善時人的生活習慣。

畢竟燃料的匱乏,貫穿了從古至今的華夏史,到了明清之時,山間野地幾乎見不到樹,全被伐為薪柴了。

雖然這個時代人口稀少,原始森林仍大面積分佈,但是燒木頭哪有燒煤效率高呢。遑論木柴還會產大量的煙。

而且有了煤炭,燒製水泥,乃至於開採石英砂礦,燒製琉璃都可以提上日程了。

誠然,木炭的發熱量也是很高的,但木炭的燒製成本高,用木炭燒水泥,燒琉璃,能虧死,而煤炭是由役徒開採,除了每天一頓幹一頓稀,幾乎沒有成本。

‘我比資本家還黑啊!’

王愔之暗暗感慨。

再放眼望去,那起伏連綿的丘陵山坡,彷彿蘊藏著無窮的寶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