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天氣炎熱,顧銘自打在賀氏的宅院住下之後,就再未出過山陰,每日裡,走親訪友,與同齡少年嘻戲遊樂,談玄服散,娛以女樂,日子過的飛起。

顧氏看的直搖頭,也頗為難以面對王愔之。

這就是曾經位列顧陸朱張的顧氏啊。

當然,這其實與顧愷之有關,顧愷之意識到了家族危機,但他逍遙快活慣了,從未吃過苦,又走到哪兒都受人追捧,並無治家良方,以至上行下效,奢靡成風。

王愔之也是無言以對。

算了吧!

不指望了。

山陰諸事大體安排妥當之後,王愔之留了薛根部騎兵在山陰,一邊維持軍事存在,一邊練兵。

薛雀兒部、段谷合部與蘇荃部,也開赴左近,在搜尋孫恩搶糧隊伍的同時,兼具收攏流民。

王愔之則向王凝之告辭。

“什麼,賢侄這麼急著去錢塘?”

王凝之大吃一驚。

謝道韞也道:“賢侄走了,若是孫恩提兵再來又該如何是好?”

王愔之淡定道:“據打探到的訊息,孫恩已率主力回了甬東諸島,目前僅一支偏師駐守上虞。

而會稽受創嚴重,他的糧草輜重又幾乎丟棄,今年早稻幾乎顆粒無收,晚稻也損毀大半,就算刮地皮也刮不出多少糧食。

故小侄猜測,孫恩很可能會去往南面的晉安與建安兩郡籌措資糧,甚至他膽大點,往廣州刮糧也無不可能。

總之是一時半會兒顧不得山陰,最快也要在明年早稻成熟的時候才會揮師前來。”

“這就好啊!”

王凝之鬆了口氣。

謝道韞狠狠瞪了一眼過去。

孫恩不禍害山陰,轉而去霍霍晉安建安兩郡,就興災樂禍了是不是?

哪有這樣的人?

“嘿嘿!”

王凝之尷尬的訕笑起來。

突然王愔之挺羨慕這倆夫妻的,看的出來,他們感情很好,這在世家大族的一樁樁聯姻中,儼然是一股清流。

王凝之又道:“有荊州的信報與賢侄說,朝廷曾以桓玄督荊州之長沙、衡陽、湘東及零陵四郡諸軍事,改玄兄偉代楊佺期兄楊廣為南蠻校尉,並以殷仲堪復刺荊州。

此舉將使桓玄與殷仲堪、楊佺期決裂,果不其然,殷仲堪已與楊佺期結盟,共討桓玄。

時荊州水患,殷仲堪開倉濟民,又逢姚秦攻打洛陽,桓玄以增援洛陽為由,出兵荊州。

並寫信給殷仲堪,聲稱欲討楊佺期,命殷仲堪收殺楊廣,不然將攻江陵。

之後,桓玄襲取了殷仲堪屯駐於巴陵(今湖南嶽陽)的糧草,又向途經夏口(今武漢漢口)的梁州刺史郭銓矯詔,命郭銓為前鋒討楊佺期,並授江夏兵予郭銓,命督諸軍前進。

留駐江陵的桓玄兄桓偉因畏懼,向殷仲堪自首告密,被擄為人質,使其寫信勸桓玄罷兵,桓玄不為所動。

殷仲堪又遣從弟殷遹率七千水軍進擊,被桓玄擊敗,後遣楊廣及殷道護攻玄,桓玄再勝,直逼江陵,殷仲堪向楊佺期求援,楊佺期率步騎八千自襄陽而來,怕是很快便能決出分曉。”

淝水戰後,謝玄收復了洛陽,因北方諸胡混戰,洛陽及周邊殘破凋零,反而無人來取,致使洛陽一直控制在朝廷手裡。

而桓玄在江州,欲救洛陽,須由荊州經南陽北上。

謝道韞搖頭嘆息:“仲堪雖謹於細行,以文義著稱,亦無弘量,且幹略不長,怕是此次凶多吉少了。”

王凝之也怔怔望向遠處。

肉眼呆見,桓玄將控制大江上游,下游有劉牢之桀驁難馴,外又有孫恩隨時會來,顯而易見,相王父子已陷入了獨力難支的窘境當中。

而天子愚蠢痴呆,不論桓玄、劉牢之與孫恩誰入京錄尚書事,必大權獨攬,滋生野心。

當年桓溫窺伺神器,尚有謝安與之周旋,只能黜海陵王另立簡文帝,可如今還有誰會為司馬氏的江山耽精竭慮呢?

晉室就如一座腐朽不堪的舊屋,一踹就倒!

站在他們的立場,並不願晉室被嬗代。

王愔之拱手道:“多謝府君告之,小侄就在錢塘,若有敵來,兩三日可兵至,府君和謝夫人大可放心,小侄告辭!”

說著,轉身而去。

與顧氏和賀江梅道了別之後,就徑直出了城。

兵馬已經整備,王愔之親率三幢鴛鴦陣,弓槍兵三幢,部分健保營、匠作營、以秦氏為首的女教習百來人,以及尚未去往錢塘的輔兵雜兵屯田兵包括家眷,近萬女子,趕著長長的輜重車輛隊伍,去往錢塘。

在之前的一段時間裡,已經陸陸續續有屯田兵及輔兵雜兵遷徙過去了。

途中,比來時好了些,至少屍體得了掩埋。

但田地仍然荒蕪,有零零散散的流民頂著烈日,在地裡刨食,看著大軍過來也不害怕,瞪大著一雙雙飢餓的眼睛。

禇秀之嘆了口氣道:“明年怕是要有饑荒了。”

“不錯!”

嚴慎憂心忡忡道:“自入夏以來,滴雨未落,臨著河湖溝渠,尚可取水灌溉,但距離水源比較遠的地方,土地已經乾涸皸裂了,禾苗也都枯死了。

其實今年尚能撐過去,大家手頭都有餘糧,可明年呢?餘糧吃完,又能吃什麼?”

文吏賀林苦笑道:“若無賊兵,或可打井抗旱,可賊兵隨時會來,誰敢花費力氣打理田地?無非是灑些種子靠天收罷了。”

“聽說久旱之下,必有蝗災,倘若一直不下雨,萬一來場蝗災,又不知要死多少人吶!”

聽著身邊僚屬們議論紛紛,王愔之心情頗為沉重。

依附他的人有了好幾萬,首先要讓這些人活下來。

本來江東不缺糧,沒想到也要開始為糧食發愁了。

王愔之又望向流民,從土裡刨出來枯萎的根子,擦擦就往嘴裡塞,又有婦人,好不容易扒出一根,本要給小孩吃,卻被邊上一個瘦不拉磯的男人搶了去,頓時又哭又罵。

小孩子也哇哇大哭。

“給他們些胡餅分了,帶他們上路!”

王愔之回頭道。

王陸領著軍卒,從輜重車裡翻出幾包胡餅走去。

散落在田裡的流民,被求生的慾望驅使,紛紛湧來。

“不要急,人人有份,一個個來!”

王陸大聲喚著,給排好隊的流民分發胡餅,並道:“此乃王郎所賜,吃了這塊餅,莫要忘記王郎的活命之恩。”

流民們狼吞虎嚥,也不怕噎著,轉眼就將一張餅啃完,這才回過神,跪拜於地,呼道:“王郎活我,這條命是王郎的了。”

“再拿點水,跟著我走,我帶你們活命。”

王愔之心情沉重道。

現代人道德水平高,最見不得這類遍地餓殍的慘相。

流民也不知道王郎是何方神聖,只是稱謝,待水來了,喝了些水,休息少許,就被編入輔兵雜兵隊伍,繼續前行。

三日後,大隊人馬抵達錢塘,合計收攏流民近三千,都將編為莊客僮僕。

王愔之圈了超過五千頃地,都是熟地,先來的人正在打理。

他不諳農事,並不胡亂插嘴,待人馬安置好之後,第二天就去了浙江邊上。

這個時代的浙江,喇叭口比後世的錢塘江更寬,更陡峭,受海潮侵襲的影響也更大。

本身浙江並不是太寬,普遍在三百來丈,但到了下游,水面驟然開闊,波濤洶湧,一眼望不到邊。

錢塘恰好扼著喇叭口,是浙江南北往來的重要渡口。

因著連日干旱,水位線下降了兩尺左右,平緩的河岸怒放著茂盛的野草,牛羊、馬騾驢等牲畜沿著河岸一字放牧,歡快地嚼吃那鮮嫩肥美的野草。

還有些下到江裡泅水。

“督帥!”

蘇荃剛帶隊回來,就來見王愔之。

“收穫如何?”

王愔之問道。

蘇荃道:“上虞果然派了小隊掃糧,約數百千人一股,深入會稽其餘九縣境內,僕遇上兩股,將之擊潰,俘虜了三百人,又收攏近五百流民。”

王愔之沉吟道:“作為你們自己的部曲莊客罷,對了,我欲在此造船,你看如何?”

“這……”

蘇荃與老賊們放眼打量。

匡超道:“浙江上游的新安,谷深林密,伐來上好木材,可於淺水時節,放排而下,只是浙江水流湍急,還有海潮溯江而上,稍有不慎,正在建造的船隻會被沖走,不得不防。”

“可掘船塢造船。”

王愔之笑道。

“船塢?”

眾人面面相覷。

王愔之解釋道:“船塢者,於河岸修建三面封閉,一面臨水的深水池,臨水一面安裝閘門,池底置支架。

造船時關閉閘門,抽空積水,於塢內造好再引水駛入河中。

修理船艦則反之,船艦駛於池中支架上方,關閉閘門,抽乾池水,船便懸空於架上,易於修理。

如此一來,建造修理兩不耽擱,亦不虞被水沖走,還能節省民力。”

“妙啊!”

蘇荃恍然大悟道:“督帥一語頓開茅塞,不想世間竟有此造船妙法!”

“不過是因地制宜罷了!”

王愔之擺了擺手,回頭喚道:“嚴謹,你著人手去往上游的新安伐木製排,造船一事,還須早些定下!”

“諾!”

嚴謹鄭重拱手,轉身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