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愔之剛回宅子,便有老僕來報:“郎君,處機公登門拜訪,已在家裡。”

“哦?”

王愔之頗為詫異,這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啊。

畢竟吳僑之間的隔閡始終存在,晉廷歷次北伐以失敗告終,與吳人不無關係。

桓溫生平兩次敗北,一是枋頭之敗,二是破武關入關中,關中父老都壺漿簞食,以迎王師了,他卻不得不退。

根源便是吳人拖後腿,使他糧草不濟。

武關其實很難打,數百里武關道蜿蜓崎嶇,而桓溫能破武關,可見在軍事上的優勢,惜乎敗給了糧草。

吳人對僑人,始終保持著一絲若有若無的敵意,王愔之和山陰城裡的吳姓士族,也談不到一塊去。

“領我過去!”

王愔之點了點頭。

魏該正在花園裡,負手賞著滿池的菡萏,這個時節,菡萏已經凋敗了,正有碧綠的蓮蓬孕育而出。

王愔之徐徐道:“處機公可知這池裡的菡萏正漸漸退化?”

“竟有此說?老夫為何不知?”

魏該不動聲色道。

王愔之道:“世間事,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菡萏亦如是,池塘裡的菡萏,花期越來越短,蓮子越結越少,蓮藕也漸漸地老苦,味如嚼臘。

反之,鑑湖的菡萏,卻生機蓬勃,紅蓮怒放,迄今仍處於花期,處機公可知緣由?”

“王郎請賜教!”

魏該目中含著深意,瞥向王愔之。

王愔之笑道:“賜教不敢當,無非是菡萏需要更廣闊的湖澤罷了,不同種類的菡萏彼此交流,取長補短,汰弱存強,故而越開越美。

處機公再看這小池塘,菡萏擠作一團,爭奪有限的養份,如何能茁壯成長?”

這是話中有話啊!

魏該捋起了鬍鬚,乜斜了王愔之一眼。

王愔之卻是不再言語,這話懂的都懂,吳姓士族的處境,與小池塘中的菡萏何異,就看他們想不想走出小池塘。

而要想邁入更廣闊的鑑湖,除了追隨他王愔之,還能是誰?

當然,這個決心不好下,安逸了幾百年,很多人可寧如那溫水中的青蛙被慢慢煮死,也沒有勇氣奮力一跳。

因為未知最為恐怖,他們不知道外面的天地是什麼樣。

這需要吳姓士族自己想清楚。

見王愔之久久不語,魏該沉吟道:“我家世代煉丹,老夫亦好個丹道,王郎力拒北府之時,軍中擲出的陶罐頗有些玄妙,不知能否為老夫解說一二?”

王愔之笑而不語。

這是空口套白狼啊。

魏該神色一滯,又道:“此物可出售?”

“處機公要多少?”

王愔之問道。

“十來個即可!”

魏該沉吟道。

“呵呵~~”

王愔之給氣笑了。

就買十來個?

然後你拿回去研究,沒準兒真能破解出來,好算計啊。

講真,這刻他心裡滿滿的全是失望。

本來魏該勸諫他留虞嘯父父子一命,動之以情,道之以理,還暗含威脅,讓他對這老砍頭高看了一眼。

誰料,談到錢就原形畢露了。

吳人啊,眼皮子太淺,以菡萏為喻,怕是對牛彈琴了。

當然,他也是有預案的,你吳人不來投我,我就以暴烈的手段摧毀你家的莊園經濟!“王郎是何意?”

魏該又問道。

王愔之道:“以此物殺敵有奇效,處機公家的莊園開始拾掇了吧,倘若孫賊再來,難道再被攻破一次?

依我之見,不妨先買個一萬枚,足以叫賊人有來無回。”

魏該眼皮子一跳!

老夫只打算少買些回家研究啊,你卻叫我買一萬枚?

這是看不起老夫?

因著世代煉丹,魏家對化學這一門道,已經有了朦朦朧朧的概念,並非一無所知,在他看來,無非就是把一些奇奇怪怪的材料放丹爐裡燒。

不過上虞魏氏,也是老牌士族了,他要是說少買些,難免會讓王愔之鄙視。

於是道:“不知價格幾何?”

王愔之笑道:“此物製做極其困難,且稍有不慎,便易傷人,通常十枚能出一兩枚就不錯了。

我不敢瞞處機公,此物價格不便宜,但是看在你我兩家同城而居的份上,我就便宜些賣予處機公,一萬枚五千貫大錢,或者等值的糧食。”

魏該眼皮狂跳,鬍鬚不停的抽搐!

這還叫便宜賣給老夫?

在戰場上隨便扔的東西,又能貴到哪裡?

一支三尺巨箭,也不過數十錢罷了,他一個小小的陶罐,竟敢要五百錢一個?

他既便有了靠攏王愔之的意思,可事關小錢錢,該爭還是得爭。

薛銀瓶也是眼皮子不住的跳。

她是親眼見過硫酸手雷的製做全程,黃鐵礦在窯中培燒,再透過矽藻土注入水裡,能有多少錢?

郎君宰起人來挺狠的嘛。

“此價是否高了?”

魏該不快道。

“不高,一點都不高,一枚罐子,殺一敵便已回本,若萬枚罐殺個兩三千敵,保住莊園,又豈能以阿堵物計價?”

王愔之笑咪咪道。

“以絹帛支付如何?”

那小罐子是勢在必得,魏該也拉不下臉與王愔之討價還價,又道。

王愔之搖頭道:“實不相瞞,僕手頭的絹帛已有不少,如今只急需糧食。”

這真是開玩笑,謝月鏡在來信中告訴他,大紡機已經試製了樣品,目前還不太穩定,匠戶們在不斷的改進。

王愔之是挺有信心的,大紡車一旦定型製造,再有改機弄出來,未來絹帛布匹將肉眼可見的貶值。

如今他賞賜將士,多以絹帛布匹,就是想把手頭的存貨儘量清空,要是再從魏該手裡收絹帛,豈不是腦抽了?

“罷了,罷了,老夫過幾日便著人把錢送來,先告辭了!”

魏該家的倉庫,也壓著一大批絹帛,這東西保質期有限,且嬌貴的很,別說水泡,即便長期陰溼,都會影響品質。

他也想花出去啊。

可王愔之不要,他也無法可想。

“我來送送處機公!”

王愔之親切地把魏該引領出去。

……

數日後,魏家送來五千貫大錢,換走了一萬枚硫酸手雷,

王愔之還是挺滿意的,第一筆軍火生意!

剛一回到府上,魏該就安排熟練的匠人拆解。

“小心點,小心點!”

“哎唷,我的手!”

有人手上被濺著了,立刻炭化了一小塊。

“這煙霧聞著很不舒服啊,好想咳嗽。”

院子裡,雞飛狗跳,一枚枚被開啟的陶罐中,緩緩散發出白煙,帶有明顯的酸味。

“此物難道是新增了米醋?”

魏該轉頭,向他的小女兒魏令橘問道。

魏令橘,芳齡十六,自小好煉丹,並改良過家中的幾張丹方,在丹道一途中,可謂天才,她也立志煉出先祖魏伯陽在參同契中提過的仙丹。

魏令橘搖頭道:“理應不是,米醋性和,飲之有益無害,而此物雖酸,卻是劇毒,阿父莫要著急,待小女將之破解開來,看那王愔之還有何得意之處。”

“嗯,注意點,莫要傷著。”

魏該對魏令橘還是挺有信心的,捋著鬍鬚提醒。

因著常年煉丹的摧殘,魏令橘本該是肌膚細白,如今卻是泛黃,而且身體裡,有時會有隱痛,致使她過了及芨,都未嫁出去。

而她自己也不願相夫教子,就想煉仙丹,魏該拿她無法可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