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羨!
沒有王愔之在身邊,謝月鏡的心思很重,既擔心夫郎征戰不利,又是初次懷孕,心裡難免患得患失。
再有天氣炎熱,肚子裡的小傢伙也不老實,即便睏意翻湧,也難以入眠。
有時候夜深人靜時,常常會暗自垂淚,好在女史歸荑在她身邊,安慰她,服侍她,讓她的情緒穩定下來。
不過每日早起,仍是神思仄仄,昏昏欲睡。
這刻,正由女史歸荑攙著,在院裡陰涼處行走,淑慎、采薇、攸寧與靜宜捧著器具,跟後面服侍。
“女郎,有郎君的信!”
突有一名陪嫁過來的僕婦在外喚道。
頓時,謝月鏡眸中有了光彩。
因賊寇席捲會稽,義興留駐各軍與十八家豪強也在肅清流賊,或攻打,或勸降從賊莊園,一團糟。
她根本不敢遣信使給王愔之送信,焦慮的很。
“郎君必是打了勝仗!”
女史歡喜的走過去,接過僕婦手裡的信,問道:“郎君可給夫人寫了信?”
那僕婦道:“寫了,共有三封,除了夫人和女郎,還有一封給禇府君,另禇家大郎君也有信回來。”
“看來真是大勝了,你回去罷!”
女史笑道。
“諾!”
僕婦施禮告退。
女史拿著信給了謝月鏡。
謝月鏡迫不及待的拆開,入目便是:親,見字如面……
王愔之卿卿叫不出口,但是,可以叫親啊。
淘寶客服就一口一個親。
謝月鏡心裡怪怪的,移目下看。
王愔之事無鉅細,從渡江那一刻講起,急行軍至山陰,果斷入城,救了王凝之與謝道韞夫妻,又救了賀氏孤女賀江梅,再將孫恩逐出城。
然後拒孫恩,戰北府,大獲全勝,接下來將於錢塘建莊園,另讓她給父親謝重寫信,也遣人來錢塘建莊園。
雖是平淡敘事,但謝月鏡看的心驚肉跳,彷彿親歷了那一場場激烈的戰事。
再往後,又詢問她身體,胎兒如何。
謝月鏡心裡甜甜的,卻是漸漸地,品味出了一絲不對勁。
咦?
郎君為何要提及賀江梅?
在她看來,隨手救之,壓根不值一提。
不禁秀眉微微蹙起。
隨即將信件遞給女史。
歸荑湊著腦袋和女史一起看,她們沒有謝月鏡那樣敏感,未發現箇中的端倪,滿臉喜色。
她們也看不到那一場場勝利背後的艱辛,只知道,郎君打勝仗了,勢力越來越大,怕是快回來了吧?
“去阿母那裡。”
謝月鏡笑道。
“噢!”
二女攙起謝月鏡,又帶著淑慎、采薇、攸寧與靜宜四婢,去往郗氏院中,郗氏不在,去了謝夫人那裡,於是轉去尋謝夫人。
“好,好哇!”
禇爽看了信,興奮的狂捋鬍鬚,哪怕捋斷了幾根都未留意。
投資王愔之,這步走對了。
所謂投資,並不止於遣禇秀之與禇炎之去王愔之帳下效力,還有人員、糧草、錢帛的資助。
這次跟隨禇秀之南下的,就有禇氏三百部曲,只是未輪到上陣。
而最重要的,是在朝堂上的支援。
陽瞿禇氏再沒落,禇蒜子的遺澤仍在,在朝堂上,也不是說不上話,甚至因他談玄好道,在士人圈子裡,還是有些名聲的。
當然,他託人為王愔之張目揚聲,根源還是王愔之自己能打,一場接一場的勝利,會促使更多的人下注投資。
畢竟士族中,能打的除了謝琰,就是王愔之了。
謝琰門第太高,陳郡謝氏需要你投資嗎?
投資他只是錦上添花,而王愔之剛逢破家之禍,又年少,這時的投資,堪稱雪中送炭。
甚至禇爽都在想,一俟大勝的訊息傳回建康,怕是有不少人家會動起送女的心思吧?
這讓他瞥了眼禇靈媛,要加快了,至少要把平妻的位置牢牢佔住。
禇靈媛懂了父親這一眼的含義,俏面微燻,芳心微微悸動,半低下了腦袋。
謝氏笑道:“妹妹的嗣弟南昌縣公(郗僧施)賦閒在家,而賢侄正值用人之時,妹妹不妨寫一封家書送去,請南昌縣公送些子侄輩與親朋好友的子弟去王郎帳下效力,有自家人幫襯著,也好過外人。”
郗氏心中一動。
以前王愔之說難聽點,是逃難,直至陽羨才站穩腳跟,以孃家那窩囊樣,不見得敢於投資,可今次,驅孫恩,敗北府,即便是瞎子都能看出愛兒的不凡。
郗氏欲重振門楣,不盡早投來還待何時?
“多謝阿姊提醒,妹是該修一封家書了。”
郗氏笑道。
“夫人,謝夫人來了!”
這時,外面有婢女喚道。
謝月鏡挺著個大肚子,被歸夷女史攙了進來。
謝氏的神色不由複雜起來。
謝月鏡是她的侄女,禇靈媛是她女兒,二女是表姊妹,表姊妹共侍一夫,想著心裡就堵的慌。
可誰叫夫家不爭氣呢?
……
五日一晃而過。
這日,黃門郎孔道至山陰,宣旨冊封王愔之為廣戚(今安微宿州西北)縣候,食邑千戶,並帶來了謝月鏡、郗氏的家書。
還有謝月鏡與禇爽妻謝氏寫給謝道韞的書信。
“為何會把愔之賢侄封至彭城?”
王凝不快道。
劉牢之出身於彭城劉氏,廣戚是彭城下屬縣,而彭城是劉牢之的老家,把王愔之封到彭城,居心何其歹毒?
孔道苦笑道:“叔平公莫要著惱,朝廷已經盡力了……”
王凝之有三份秦報送往建康。
首先是報捷。
次為王愔之請功。
最後一份,彈劾劉牢之縱兵抄掠,山陰士庶為之破家者不知凡幾,這顯然是誇大了,但也能看出王凝之對劉牢之的痛恨。
最開始,司馬道子想憑藉錄尚書事的身份由幕府內部商討,但驃騎長史謝重堅決不同意,以擊破賊兵,乃國之大事為由,將此事移上朝堂討論。
時張法順與謝重爆發了激烈爭吵。
於是尚書左僕射王雅(東海王氏,曹魏司空王郎玄孫),將尚書令王珣請來,逼迫司馬道子父子移步太極殿,請天子皇后主持朝議。
殿中,王珣錶王愔之為吳興太守,司馬道子以國朝未有不及弱冠者為方伯為由,堅絕回拒,遂為王愔之議爵。
司馬元顯錶王愔之為開國廣戚縣候。
讓人意料不到的是,朝臣還未表達意見,王神愛便開口:準!
王神愛代表皇帝,在無關國家大政的決義上,群臣也不好駁了王神愛的臉面,更何況,王神愛是王獻之的女兒。
於是把王愔之封到了劉牢之的老家。
王愔之眉心緊擰。
司馬道子與司馬元顯居心惡毒不難窺見,可王神愛是什麼意思?
就這麼想看到我和劉牢之鬥起來?
馬得!
這女人想幹什麼?
王愔之突然有種見一見王神愛的衝動。
王凝之也知既然朝廷下了旨,除非王愔之堅辭不就,不然就得捏著認了這個廣戚縣候,好在縣候非實封,只領食邑賦稅。
當然,這份賦稅多半收不到,只是噁心人。
“朝廷對劉牢之有何處置?”
王凝之問道。
孔道嘆了口氣道:“進為前將軍!”
“呵,朝廷無人攔阻?”
王凝之冷笑道。
孔道搖頭道:“尚書令,左丞,右丞,吳郡各族都攔了,但司馬元旦主張破孫恩者,還得是劉牢之,皇后也贊同,故而定下。”
王愔之不由與王凝之相視一眼,皇后不太對勁啊。
不過前將軍只是個名號,東晉的重號將軍不比西晉手握實權,有點勳官的味道了。
一個重號將軍,真不如一方太守活的滋潤。
劉牢之得了名,但是,此人把吳姓士族與僑姓士族全部得罪了,必不得善終。
……
京口!
經長途跋涉,檀道濟終於回了京口,不覺中,他成了五百俘虜的首領,或許真是與王愔之提過他的名字有關。
山陰戰前,他們不在乎王恭之死,甚至還認為,同為兵家子出身的劉牢之更適合掌北府。
可是山陰戰敗,打掉了他們的傲氣,也扒掉了劉牢之的外衣。
是的,神不能流血!
劉牢之丟棄輜重,蒼皇出奔,讓人看到了他的虛弱。
狼群怎甘心追隨一名虛弱的首領?老狼王已經沒法帶領他們捕獲獵物了,它們需要一頭新的狼王來帶領他們捕獵。
現有一頭擁有遠古高貴血脈的老狼王子嗣展現崢嶸,又表現出有別於乃父的仁義作風,也不以門第凌人。
這就讓人考慮起子繼父業的可能性。
五百俘虜主動靠攏在檀道濟身邊,很難說是故意為之,可這種由本能驅使的從腎走心行為,會更加有凝聚力。
“諸君,待安定下來,我等須常聚!”
檀道濟拱手。
“那是,我等皆為降人,須得抱團啊!”
“我們唯檀君馬首是瞻!”
“僕歸心似箭,先告辭了!”
眾人於京口城外陸陸續續散去。
高平檀氏可上溯到後漢桓靈年間,先祖檀彬,與張儉、褚鳳、張肅、薛蘭、馮禧、魏元、徐乾併為八俊。
其中薛蘭,便是汾陰薛氏之祖。
而張儉更有名,歷桓靈獻三朝,譚嗣同絕命詩中曾提到此人,能與張儉薛蘭並稱,可見檀彬非平庸之輩。
道濟曾祖檀贇曾任兗州刺史,與石勒部將石良作戰,兵敗被殺。
檀家的莊子在城外,頗為破敗陳舊,家中也沒多少僮僕,顯然沒落了,沒一會,檀道濟回了家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