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次在京口未細看,今觀之,身體壯實,肌肉虯結,絡腮鬍子,確是勇將啊。
王愔之問道:“你就是檀道濟?”
“僕見過郎君!”
檀道濟草草拱手,不自禁地低頭。
事實上不僅是他,所有的北府軍降卒看到王愔之,都不太自在。
王愔之又道:“可願降我?”
檀道濟遲疑道:“僕家人皆在京口,請郎君見諒。”
“若不降即死呢?”
王愔之陰惻惻道。
檀道濟打量向王愔之,面容冷厲,眸中泛著殺機,看似不是玩笑話,興許不降真會死。
隨即曬然一笑。
自己又不是什麼大人物,殺了不就殺了?
他自小喪父,與兄長檀韶、檀祗由叔父檀憑之撫養成人,他擔心降了王愔之,叔父與兩位兄長會被劉牢之遷怒。
也罷,死則死矣!
“僕寧死不降!”
檀道濟吸了口氣道。
“明日一早,發給他糧食兵刃,任其自去!”
王愔卻是回頭吩咐。
檀道濟頓如劫後餘生般,猛的抬起了頭。
郎君,能不能不要這樣嚇人?
匡超冷笑道:“檀道濟,也不知劉牢之那賊廝許了你什麼好處,放著郎君這等明主不投,卻去為悖逆人理之輩賣命?”
“家人在京口,實不敢投!”
檀道濟嘆了口氣。
“汝可願降我?”
王愔之目光移向下一人。
“僕於京口也有家小,寧死不降!”
那人瞪圓眼睛看向王愔之。
“你叫什麼?”
王愔之澹澹問道。
“郎君記好了,僕名趙猛!”
那人大吼一聲,擺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不過聲音有些顫抖。
“成全他!”
王愔之頭也不回道。
幾名壯漢衝了過來,擰著他去往不遠處的雜草叢。
他整個人是懵逼的,檀道濟寧死不降被釋放,為何自己被殺?
你再勸一勸,我就含淚降了啊。
一個按住他腦袋,兩人分別壓住他胳膊,還有一人跪在他背上,刀斧手獰笑著揚起斧頭。
“不,不,我……”
那人總算反應過來了,大聲哀求,卻是喀嚓一聲,利斧將頭顱斬落。
“督帥請看!”
刀斧手提起頭顱,請王愔之檢視。
檀道濟驚呆了!
為何殺他不殺我?
周圍的俘虜起了小範圍騷動,立刻有軍卒上前彈壓,雖然安靜了,但很多人看檀道濟的目光怪怪的。
檀道濟居然有了受寵若驚之感。
是的!
站他面前的,是前北府軍大都督王孝伯之子,高門貴種,先拒孫恩,再破北府。
這樣的人,點名他檀道濟,又在勸降被拒之後留他一命,焉能不受寵若驚?
甚至他都在想,要不是擔心叔父和兩個兄長被劉牢之報復,投了王郎也不錯啊,
畢竟王愔之是老都督之子,子繼父業嘛,降了不丟人。
王愔之不再理會檀道濟,逐一詢問俘虜。
每一個被問到,均是小心翼翼地回話,即便不願降,也不敢道出寧死不降四字,而是吞吞吐吐,支支吾吾,顧左右而言他。
檀道濟始終關注王愔之。
憑心而論,王愔之能不厭其煩的逐一招降,並詢問姓名,別說士家郎君,就是北府軍諸將,也沒人能做到。
難怪能在短短一年之內,白手起家,每戰必勝,攢下諾大一份家業,確是能為常人之不能啊!
這個時代,主擇臣,臣亦擇主。
檀道濟心裡的天平又傾斜了些。
不願降的,王愔之也不再殺,趙猛是殺給檀道濟看的。
君宜細思,我為何不殺你。
千餘人,約半數願降,不是重灌步兵,就是騎兵,是急需的人材,而且將來在他手頭混好了,也會帶動更多的北府軍來降。
“不願降我者,我不強求,明日一早發給食物兵刃,與檀道濟自去,願與諸君莫於疆場相見,否則,可不會留手了!”
王愔之拱手道。
“哈哈,哪能呢!”
“下回見到郎君,必退避三舍!”
“郎君恩義,銘感於心,請受僕一拜!”
眾人紛紛稱謝。
……
夜色越發深沉。
三十里外!
劉牢之勉強收攏了兵馬,略略觀之,欲哭無淚。
其實他的一萬五千主力沒損失多少。
與盧循初戰,損失了兩百來騎,攻打孫恩營寨,連重灌步兵加騎兵,不超過兩百。
與王愔之的山陰北門之戰,損失重灌步兵近四百,又被俘虜了千餘。
目前身邊,尚有步騎一萬三千。
但是!
但是又來了!
他的輜重、財貨、搶來的女子全丟了啊,還損失了三千多匹戰馬。
軍卒跟他出來打仗,是要領賞的,白跑一趟,必然怨聲載道,如今什麼都沒了,欠的賞錢卻不能不發,這是要傾家蕩產的節奏啊。
而且重灌步兵雖跑回來不少,可絕大多數,都在逃跑途中,把重兵器和鐵甲給拋棄了。
畢竟一副鐵甲數十斤重,跑不了多久就氣喘吁吁。
事實上被俘獲的北府軍,多數都是在卸甲的時候被抓的。
重灌步兵沒了甲,戰鬥力直降八九成。
所謂丟盔棄甲,不外如是。
即便他有心回頭再戰,也沒本錢了。
一群光著膀子的步兵上陣,只是給王愔之送菜。
兩萬丁壯,跑回來的,不超過三千之數,其餘要麼逃散,要麼被俘,不可能回來了。
丁壯本就是種地納糧,給誰幹不是幹?
總之,此次出兵山陰,北府軍表面上損失不大,實則內裡元氣大傷。
尤其是,他發現很多人看他的眼神不太對。
“王愔之!”
劉牢之朝天怒吼,突地眼前一黑,一口鮮血噴了出來。
“阿父,大都督!”
周圍眾將連忙將他扶住。
……
次日一早,飽餐過一頓之後,近五百北府軍俘虜揹著糧食,提上刀槍,拜別了王愔之,踏上歸程。
檀道濟被預設成首領,帶著袍澤回返京口,或許是因王愔之點過他的名?
當然,甲不可能交還。
從昨夜迄今,城裡城外,共撿到兩千多副鐵甲,兩百來副皮甲,其中肯定有相當一部分被山陰士族豪強撿走,但王愔之沒法追究。
這就是當時的生態。
甚至在哪家看到為奴的北府軍,都不足為奇。
不過北府軍的遺產他吃到了最大的一口,除了跟隨出兵的義興十八家豪強,山陰士族休想從他手裡分潤。
而歸降的北府軍,經思忖再三,騎兵平均分配給了第一幢和第二幢,各有三百人上下,重灌步兵直接編入了虎嘯營。
主要是王愔之對北府降卒既不瞭解,也不放心,如單獨編隊的話,整幢整幢逃跑尚是其次,就怕戰至關鍵處反水背刺。
這是能要人命的。
所以要摻砂子,搞平衡。
但付出的代價,是戰鬥力的下降,磨合將會漫長而痛苦,不過據探馬來報,孫恩已經退回了上虞,並隱有將主力撤回甬東諸島之意。
歷史上,孫恩捲土重來,是一年之後。
王愔之還是有信心在一年內,讓虎嘯營和兩幢騎兵重新煥發戰鬥力。
不過薛雀兒、段谷合與蘇荃卻沒有這方面的顧忌,對於他們來說,兵越多越好,至於內部成份複雜的問題,不是有軍法麼?
王愔之回頭,向蘇荃問道:“孫恩可還會再來攻打了?”
蘇荃抱拳道:“早晚必來,督帥可要攻打上虞?不如挾大破北府軍之銳氣揮軍東向,孫恩必棄城而逃,沒了上虞,孫恩即便上岸,亦無法立足。”
“不忙!”
王愔之想都不想的擺了擺手,問道:“上虞早晚要打,但不是現在,上虞縣城狹小,周邊路有蔽骨,幾無人煙,我軍即便攻下,一旦孫恩揮主力來攻,必將陷入死守困境,即便打退,也會反覆拉鋸,死傷無算也。
我軍規模有限,實無必要把將士們的性命置入血肉磨盤中研磨,況且朝廷和會稽士族未必願意我在上虞紮根。
當下還是趁著間隙,大力整軍備戰,並把莊園營建起來。
不過孫恩必然缺糧,或會派出小股部隊四處劫掠糧草,你等三幢先整訓一個月,再開赴左近,專門截殺孫恩的搜糧部隊,亦可起練兵之效。
切記,勿得浪戰,打得過就打,打不過就跑。”
“諾!”
薛雀兒、段谷合與蘇荃齊齊拱手。
王愔之又道:“薛根,你隨我去輔兵雜兵中挑人,我允你自編一幢騎軍,當然,這些人全無基礎,可有信心帶好?”
“哈!”
薛根哈的一笑:“郎君忒小看人,哪有生而知之之輩,給僕一年時間,必為郎君練出一支精騎。”
“呵~~”
薛雀兒不屑地冷笑道:“少說大話,你薛根是何底細,郎君不知,我焉能不知?”
“好,好的很,雀兒,咱們走著瞧,一年後,都把兵馬拉出來溜溜!”
薛根氣的連點頭,隨即肅容施禮:“願為郎君牽馬執蹬,縱死不悔。”
這個表態相當重了,薛譽兒暗罵無恥。
薛銀瓶掩嘴輕笑。
蘇荃挺羨慕的,薛雀兒和薛根能稱呼王愔之郎君,這是自微末一路走來的情誼,將來隨著王愔之一路走高,這群薛家少年也會獲得遠比戰功更加深遠的富貴。
而他是俘虜出身,自動請纓才被王愔之任用,差了幾分味道,又曾是孫恩軍,要想獲得王愔之的真正信任,任重道遠啊。
早先的些許小心思隨著王愔之拒孫恩,破北府,早已不翼而飛,如今只想為王愔之效力,搏一份功名富貴,光大門楣。
好在他有殺手鐧。
那就是水軍!
王愔之早晚要建水軍。
“走,我帶你去挑人,一會子再去挑選妻妾,把你們的部眾全帶上,每人配一名,隊主以上配兩名,發放安家費兩貫錢,絹布各兩匹,糧十石!”
王愔之揮了揮手。
“謝督帥(郎君!)”
眾人士氣大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