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門外的民居廢墟里,爭吵聲,喝罵聲不斷。

郡兵還好些,一趕就走,但士族私軍和山陰民眾可不是那麼容易趕走,他們也覬覦財貨女子,甚至馬匹。

北府軍騎兵一人雙馬,一匹騎乘,一匹衝鋒作戰,留下的,多數是騎乘,雖比戰馬差點,但對於嚴重缺少馬匹的山陰士族來說,也足以眼紅。

而今,馬匹、女子、財貨全都處於割鹿軍的控制之下。

這是非常危險的時刻,天色也要黑了,更易引來混亂。

但王愔之沒有一丁一點與山陰士族分潤的意思。

開玩笑,山陰又不是他的老巢,張嘴就給出去,別人只會以為你好欺。

想要?

試問汝劍可利否?

“啊!”

突有慘叫聲傳來,割鹿軍開始殺人了!

見了血就是有用,民眾驚慌失措的逃返,士族私軍除留下人手監視,也避向遠處。

王愔之很快收回目光,因為顧氏與賀江梅隨著健保營來了,還有很多自發前來幫忙的隨軍婦孺。

“妾恭賀郎君誅亂定難,滌盪妖氛,殲厥醜類,戰以功成,名邑得保。

郎君于山陰之下,摧枯拉朽,致豺狼奔逃於草莽,威可濟暴亂,德可濟生靈,山陰士民感之、念之。”

顧氏屈膝施了一禮,心緒波瀾翻湧。

她本是病急亂投醫,才把愛女許給王愔之,以賬面難以計數的土地財產作為嫁妝,實則心裡是有幾分不甘。

畢竟是山陰賀氏的嫡女給王愔之做平妻。

可是大勝的訊息震驚了她!

她意識到,或許小瞧了王愔之。

也許……這筆買賣並不虧呢?

王愔之可不敢生受未來丈母孃一禮,側身避開,回禮道:“夫人謬讚了,不過是僥一時之幸將北府軍逐出罷了,實則主力未損,眼下並不能掉以輕心。”

賀江梅正偷眼瞥著王愔之,自打接受了給王愔之做平妻之後,她的心態有了微妙變化,開始想了解這個男人了,也想去關心他。

王愔之看過去。

頓時,賀江梅俏面緋紅,就如受驚的小兔子,忙把腦袋低下。

“愔之賢侄!”

這時,王凝之和謝道韞帶著隨從來了,揮手喚道。

“府君,謝夫人!”

王愔之拱手。

“好,好啊,多虧了賢侄啊!”

王凝之緊緊握上王愔之的手,連連點頭。

王愔之笑道:“北府軍賊性不改,空負虛名,今次不過是打回原形罷了,他若敢再來,就再打他一次。

把府君與夫人請來,是因得了數萬女子,如今衣食無著,還請府君調撥些糧草,好歹先撐著幾日。”

“無妨!”

王凝之到底財大氣粗,爽快的擺了擺手,又回頭交待了番,除了糧食,還安排食水,並著人去官倉運送三千匹麻布過來。

“諾!”

僕從分別跑開。

謝道韞則是張望了片刻,便道:“賢侄打算如何安置那些女子?”

王愔之道:“首先是甄別,凡是在山陰有家人的,儘快送回去,健保營也會吸納一部分,但人數不會多。

她們既入孫恩之手,想必父兄夫郎已遭了不測,小侄打算將她們配與軍中將士。

另俘虜來的輔兵雜兵過萬,除留一部分補充賀氏莊客,餘者皆帶往錢塘,或屯田,或留用,為使安心定居,每人配妻一名,謝夫人覺得如何?”

“如此甚好!”

謝道韞心下不忍,卻也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

畢竟這世道,什麼都沒活下來重要。

王愔之又道:“那些女子情緒不太穩,小侄想請謝夫人去安撫一二。”

“也好!”

謝道韞點了點頭,看向顧氏道:“妹妹同去罷!”

“嗯!”

顧氏領著賀江梅,與謝道韞及一眾婢女在健保營女兵的引領下離去。

王愔之與王凝之及一眾隨從也跟了過去。

諾大的一片區域,一群群的女子靠著牆根,面色麻木,眼神渾濁,好些衣衫不整,見著人來,只掩了掩。

一名婦人正給懷中嬰兒哺乳,那嬰兒用力吸著,卻是什麼都吸不到,餓的哇哇大哭,那婦人急的抹起了眼淚。

“哎~~”

謝道韞與顧氏同聲嘆息,這一幕,給她們的衝擊極大。

“阿母!”

賀江梅眼圈紅紅的,扯了扯顧氏的衣袖。

“山陰士民遭此苦難,皆吾之過也!”

王凝之以袖掩面。

畢竟人心都是肉長的,再是高門貴種,見著這一幕,都難免不受觸動。

“吃吧!”

薛銀瓶從布包裡,拿出個胡餅遞去。

“謝謝!”

那婦人忙掩起殘破的衣襟,接過胡餅,先咬下一小口嚼碎,用唾沫浸軟,再餵給嬰兒。

嬰兒還未長牙,直接吞嚥了下去,然後啊啊叫著,意思是還要吃。

周圍一雙雙飢餓的目光投來。

“都拿著吧,沒拿到的也別急,府君已經在調撥糧米了,一會就送來。”

薛銀瓶把胡餅都分了出去。

女人們狼吞虎嚥,分明餓了很久。

那婦人也一小口一小口的喂著,眼神中盡是慈愛,卻似是想到了什麼不堪的事情,悲從中來,嗚咽哭泣起來。

王愔之轉頭問道:“府君,城裡可有牲畜雞鴨?”

“這……”

王凝之為難道:“縱有也杯水車薪,牧畜雞鴨多養在莊園裡,如今莊子大部已毀,怕是早淪為了賊人的果腹之物。”

薛銀瓶提醒道:“郎君不是剿獲了劉牢之的輜重糧草麼,精銳戰兵光吃穀物可不行,或會備有肉乾。”

“去看看,若有,全拿來!”

王愔之回頭道。

“諾!”

有軍卒跑開。

王愔之在那婦人面前蹲了下來,問道:“女郎如何稱呼,哪裡人?”

那婦人畏畏縮縮道:“妾賤姓秦,乃吳郡嘉興人士,夫家姓劉,也是嘉興人士,亦耕亦讀,可恨賊人來了,家業盡毀,妾也被賊人擄走,小兒是妾百般哀求,才得以活命,只是不給吃食。”

“好了,苦難都過去了,今後會越來越好,好好活著,把孩兒教養成人。”

王愔之柔聲勸了句,問道:“秦娘子可會讀書識字?”

“會的!”

“讀的什麼書?”

“列女傳、詩經、論語。”

謝道韞聽的心如刀絞,這女子可稱才女啊,是地道的吳郡良人,並非高門顯族,亦非鄉里豪右,可見文風之盛,卻是毀於一旦。

王愔之又道:“秦娘子可願做教習,專門教授孩童讀書識字?”

秦氏抿了抿嘴唇,瞥了眼王愔之,好一會,不是太好意思的問道:“郎君可給飯吃?”

王愔之笑道:“不僅包吃包住,還按月發放錢糧,年底發絹布,足夠你們娘倆吃飽喝好。”

“願意,妾願意!”

秦氏現出笑容,忙不迭點頭。

“陳歸女!”

王愔之站起來喚道。

“郎君何事?”

陳歸女遠遠喚道。

王愔之道:“甄別時再加一項,若有讀書識字的,單獨列出。”

“知道啦!”

陳歸女又跑了開去。

“阿母!”

賀江梅扯了扯顧氏,吞吞吐吐道:“小女也會讀書識字,不如和這位姊姊一起教授孩童罷。”

“胡鬧,都要嫁人了,拋頭露面,成何體統?”

顧氏斥道。

“世道凋殘,郎君忙的腳不沾地,小女也想為這世道做些什麼。”

小姑娘委屈的抹著眼淚,卻偷偷翻眼望向王愔之,她知道自己這要求很過份,卻仍抱有一絲幻想,希望王愔之能幫她說話。

畢竟都要是夫妻了嘛。

王愔之笑道:“夫人不必苛責,令愛有濟世渡人之心,可見其心性純良,應大加褒揚才是,不如這樣,江娘子年齒尚幼,可先稟明家母后,把婚事定下,待及了芨再完婚也不為遲。”

“嗯!”

賀江梅重重點頭,一雙明眸,笑的彎成了月芽。

“哎!”

顧氏重重嘆了口氣,很是無奈。

“哎呀!”

王凝之一拍大腿。讚道:“賢侄此舉,善莫大焉!”

謝道韞笑道:“妾在山陰有所宅子,尚空置著,這幾日拾掇下,就給賢侄做為教舍好了,這世道,妾也想做些什麼。”

王愔之認真道:“這該死的世道,該變一變了,會好起來的。”

所有人均是心頭一震,紛紛看過去。

夕陽下,那瘦削的身形竟似披上了層層霞光。

很快的,糧米和布匹送來。

一匹布幅寬二尺二寸,長四達,把布匹裁剪開,發給衣衫不整的女子裹身,並開始生火造飯。

漸漸地,米香四溢,營地裡有了歡聲笑語,婦人們把米湯舀出來給小孩子喝,健保營又加了糖,小孩子喝的吱吱直笑。

北府軍的輜重車裡,確有不少肉乾肉脯,切開加入鍋中,再加鹽與野菜葉子,一種奇異的香味飄散開來。

婦人們望向那翻滾的泡泡,眼裡綻現出希望。

王愔之、謝道韞、王凝之與顧氏母女也留下來,一邊談笑,一邊吃著。

還別說,頗有幾分憶苦思甜飯的意境。

……

當王愔之出來時,正見匡超。

“督帥!”

匡超拱手道:“打聽過了,俘虜中有名檀道濟者,並無劉裕!”

王愔之特意交待,甄別俘虜中有沒有檀道濟與劉裕。

“走!”

王愔之手一揮,與匡超離去。

北府軍降卒約有千餘,與輔兵雜兵分開看押,一堆堆漢子三五成群的坐在地上,面色灰敗,還有人明顯不服氣。

“他就是檀道濟!”

匡超對檀道濟印象太深刻了,戰的有來有回,當即指著人群中的一名漢子道。

前次在京口未細看,今觀之,身體壯實,肌肉虯結,絡腮鬍子,確是勇將胚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