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愔之也聽到了城裡的哭喊,隱現怒色,向城頭打了個手勢。
“咣咣咣!”
鑼聲炸響。
第一波拼殺的老賊已經換下來了,匡超與檀道濟誰也沒能殺得了誰,雙雙聽令退後休息。
如今是第二波,由韓滔帶隊。
聽得鑼聲,韓滔很是戀戰,但軍令如山,還是引軍退卻。
北府軍也精疲力盡了,畢竟天氣炎熱,披著鐵甲,人在這種天氣裡搏殺,真堅持不了太久。
第二波北府重灌步兵並不敢追擊,趁機退卻,第三波上前。
孰料,兩側屋頂,突然站出了一大群輔兵,一蓬蓬的硫酸手雷往下扔。
“爾母,又是這東西!”
劉敬宣在後看的直跳腳。
長蕩湖兵敗之後,北府軍就下了力氣研究,甚至還請來煉丹術士,可惜,全無頭緒。
畢竟硫酸可不是煉丹爐裡煉出來的。
不過也總結出了一些應對法門。
主要是硫酸不能迅速致命,只要不砸中面門,無非是身上疼痛,留個難看的疤痕而己。
北府重灌步兵,誰在意身上留個疤啊。
硫酸罐炸裂開來,酸液四濺,在割鹿軍擲出的那一剎,重灌步兵均是俯首,臉保住了。
雖然酸液沿著葉甲的縫隙滲入,身體持續灼痛,可誰都在咬牙硬挺。
甚至因疼痛,被刺激的狂性大發,雙目血紅,恨不能將那些只會使用小伎倆偷襲的賊子抓起來,喀嚓一聲,擰斷脖子,這才叫爽!
一群重灌步兵冒著硫酸罐,啊啊大叫著,加快了步伐。
葉甲縫隙,漸有白煙冒出。
這是硫酸遇汗水化合生成的三氧化硫氣體,並釋放熱量,但還不夠。
王愔之又一揮手。
有橫笛吹響。
又有一排排持著水筒的輔兵露頭,將一蓬蓬水液擠入陣中。
“啊!”
終於有人發出慘叫。
巨大的熱量釋放,又身披鐵甲,相當於裝進了自發熱的鐵罐頭裡面,甲內溫度急劇飆升!
人類終究不是超凡生物,還是要遵守物理法則的。
有人抵受不住,扔下兵器,發了狂地去卸甲。
可是甲難穿,也難脫,沒幾下,就栽倒在地,翻滾著,只剩抽搐的勁了。
隨之而來,是一種奇異的味道,象是蒸熟的味道。
餘眾駭然,紛紛潰退。
“梆梆梆!”
城頭又是梆子響。
一蓬蓬弩矢射出。
這次沒有大盾遮擋,強勁的矢箭從後背、腦後、後腿貫穿而入,收割著一蓬蓬的性命。
魏家源於魏伯陽,是煉丹世家。
孔貵便駭然問道:“處機(魏該表字)兄,可知是何物?”
魏該吸了吸鼻子,那蒸熟的奇異味道中,隱約有些酸味,卻沒法分辨,於是搖頭:“暫時不知,若有機會,當問一問王郎!”
王愔之卻是大喝道:“賊鋒已遏,梟豺勢窮,僕請府君下令,召山陰各家士族豪強出兵,逐殺北府賊軍!”
劉裕聽的心頭大震!
我堂堂北府成了賊軍?
可是觀其作為,不就是賊軍麼?
王凝之本能的蔫了。
謝道韞狠狠掐了他一下,不快道:“夫郎猶豫什麼?不趁此良機將北府軍逐出山陰,難道待他重整兵馬殺回來?”
“也罷!”
王凝之鼓足勇氣,喊的嗓子都變音了:“諸家聽令,各召部曲,共逐北府賊軍!”
這話落下,就覺心肝砰砰直跳,這委實是他生平以來,下的最大膽的一個決定。
“殺!”
蘇荃帶著虎嘯營,率先衝殺。
北府軍有弓箭手放箭,箭矢打在鐵甲上,叮噹作響,不能擢其鋒芒半分。
“啊!”
蘇荃一斧子劈去,將一名重灌步兵的脊骨斬斷。
“殺!”
“殺!”
不愧是老賊,人人悍不畏死,揮著斧子木棓猛打猛劈,鮮血四濺。
作為擅長接舷跳幫作戰的大力水手,追趕潰軍這一套太熟悉了,須以殘忍、兇狠的手段人為製造恐慌。
而且船上無路可退,有時反會激起反抗,但在岸上,無須多想,再怎麼跑都有路。
即便有個別重灌步兵想反抗,可是身披幾十斤重的甲,又被裹挾著,轉身不是那麼容易,稍有遲疑,就死於利斧之下。
只能加快跑。
一群重灌步兵亡命奔逃,又衝亂了北府軍其他兵種的陣勢,以至於人人爭先恐後的逃竄。
孔貵胸臆激盪,大喝道:“賊軍敗勢已定,傳我令,附府君令,凡我孔家子弟,務必逐殺賊軍!”
“傳令……”
“傳令……”
一名名郎主下令,跟隨而來的部曲加入逐殺大軍當中。
虞嘯父父子正要偷偷溜走,孔貵一把拽住,笑咪咪道:“城裡亂兵突奔,公若落單,一夫敵耳,何不留下?”
“這……”
虞嘯父現出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無奈道:“王愔之與府君怎肯饒過我父子?”
孔貵擺擺手道:“府君是流官,過個數年就得回朝廷了,王愔之乃義興都尉,亦不可久留,山陰是我等士族的山陰,一時之過,薄懲而己。
待逐出北府軍,便由我等諸家作和,公再舍些財貨女樂,將此事化解便是,何必煩憂。”
“哎呀,那可多謝啦!”
虞嘯父大喜,深深一揖。
劉牢之卻是面容飽含著驚怒,還有難以掩飾的恥辱。
他想起了十五年前的那一幕,本是大好局面,卻因兵眾搶奪財貨,而他沒法約束,被慕容垂殺了個回馬槍,全軍覆沒。
每每午夜夢迴,那一張張或清晰,或模糊的面孔會出現在他的夢境中,向他哭訴,並質問他為何不整頓軍紀。
當驚醒時,一身冷汗。
而今,這噩夢般一幕,又幾近於重演了。
“篤篤!”
突有數箭射來。
親兵及時撐盾,將箭擋住。
“阿父,快走吧,若落入王賊之手,悔之晚矣!”
劉敬宣整個人都被恐懼包圍了,拉著劉牢之往下走。
劉牢之有些木然。
劉裕在下大聲道:“大都督速避,僕願為大都督斷後!”
“好,好,你叫劉寄奴是吧,本都督記著你了!”
劉牢之連點頭。
劉敬宣也深深看了劉裕一眼,攙著劉牢之下了瞭望車。
有親軍牽來馬匹,父子二人翻身上馬,撥馬就跑。
“劉牢之跑了,劉牢之跑啦!”
“活捉劉牢之!”
割鹿軍將士們見著這一幕,大聲喧譁。
劉牢之逃跑,是對軍心士氣的重重一擊,本有些軍卒在整隊待戰,此時也撒開腳丫子狂奔。
數千軍中,有相當一部分騎兵,前後左右人擠人,馬跑不開,急的拿馬槊抽打,連聲怒喝:“滾開,滾開!”
“滾你老母!”
步卒也火性上來了,把騎兵從馬背拽下來毆打。
“去你老母!”
有騎兵被打急了,撥刀就砍。
“哧!”
一道血線飈過。
“孃的,真動刀啊!”
“砍死他!”
“早看這幫騎奴不順眼了!”
步卒們大怒,矛刺刀砍,不再留手。
騎兵失去速度,比步卒還不如,當場有好幾名騎兵被砍死。
劉裕看的手腳冰涼。
這是自相殘殺啊。
北府軍的下限又一次重新整理了他的認知。
“敵軍來了,速退!”
劉裕大聲喚道。
“爾母,算你走運!”
“放你一馬!”
眾軍罵罵咧咧地退走,原地,留有十餘具自相殘殺而死的屍體。
北府軍兵敗如山倒,正在搶劫民居的軍卒,丟下財貨女子,向東門狼奔豕突。
攻打宅邸的,亦無戰意,被士族私兵追殺,實在跑不掉了,就跪地投降。
追兵追出東門,輔兵只有部分逃跑,絕大多數老老實實的跪地,留下了一車車的財貨、難以計數的女子、一群群的馬匹、輜重車輛。
其實北府軍不是沒想過把馬帶走,可是碰上了以薛雀兒為首的薛家子弟,只能徒呼奈何。
說句不客氣的話,只要不是騎著,他們都有辦法把你的馬弄走。
直至把北府軍攆出了東門民居廢墟,王愔之才下令收兵。
整個戰場上,一團糟,除了他的兵,還有郡兵和士族私兵伺機趁火打動,不少民眾也提著柴刀和木棍從家裡跑出來了。
那赤果果的目光,掃視著堆滿一輛輛車的財貨,以及成群結隊的女子,其中好些衣不遮體,羞愧的哭泣起來。
而廢墟中,也有人如拾荒客一般,翻找遺落的財物。
薛銀瓶頭疼道:“那麼多女子你打算如何安置?”
王愔之也是頭疼,這不是幾百,幾千,而是好幾萬。
人一上萬,無邊無際,處處都是啜泣聲。
王愔之略一尋思,喝道:“趙達周誠,段谷合、薛雀兒,各率部把無關人等逐回城,有棧戀不去者,殺無赦!”
“諾!”
四人領命,各帶下屬去驅趕人群。
王愔之又道:“陳歸女,速將你部調來,安撫甄別那些女子,爭取在明日天亮之前完成,再派人去把府君和謝夫人請來。”
“諾!”
陳歸女抱拳離去。
王愔之實在無計可施,對這數萬女子放任不管吧,沒那麼狠心。
再說句現實話,戰亂年代,女性是寶貴的戰略資源,可以繁衍人口,可以讓男人定居,可以綶絲織布,體健者還可耕田。
將來創辦織布工坊,也需要大量女性。
如何歸劃使用,非常考驗人,而且不能拖,女性本就是一種很沒有安全感的生物,必須要儘快妥善地安置。
相對而言,陸陸續續押送過來的俘虜,倒不是太麻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