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頭下方,一片亂象。
北府軍追殺潰兵,獻兵跪地都也殺,根本不在意其中的大多數只是被孫恩脅迫的吳郡與會稽百姓,
這使得孫恩軍絕了任何念想,主力跟隨孫恩一個勁的向東奔逃。
潰兵反而將之與北府軍隔絕開來。
還有遍地的財貨珍寶,衣衫不整,如無頭蒼蠅般亂跑亂竄的女子。
突兀地,北府軍一鬨而散,再也沒人追殺向東潰逃的孫恩主力。
有步卒把弓箭負回背後,還有的扔掉長矛,抱住從身邊跑過的女子往肩上一扛,哈哈大笑著去撿拾財貨。
騎兵仗著馬快,單手抄起一名女子就往馬鞍上橫著擱下,再一夾馬腹,直衝向那滿地的財寶。
甚至有步卒即將抓住女人,卻冷不丁被從旁竄出的一匹快馬搶走,頓時喝罵連連,還有的扭打起來。
劉裕面色難看。
十五年前,劉牢之以恥辱的方式慘敗於慕容垂之手。
十五年後,相同的一幕再度上演。
但他沒有能力阻止,他只是一名小小的隊主罷了。
好在孫恩軍已經潰散,總不至於再有敵軍殺出來罷?
不過他卻是本能的望向了山陰城頭,那個人會趁亂出城,掩殺北府軍嗎?
劉牢之、孫無終、劉敬宣、高雅之諸將並未上前,身為領軍大將,得自矜身份,會有識趣的部下把最漂亮的女子、最精美的布帛與最值錢的財貨拱手奉上。
城頭諸人卻是目瞪口呆,這就是戰無不勝的北府軍?他們中的絕大多數,均是首次得睹亂軍爭搶財貨女子。
謝道韞現出慍怒之色。
那些女子顯然在孫恩軍中已經備受凌辱,好容易朝廷軍隊擊潰了孫恩軍,換來的,卻是被另一群男人爭搶凌辱,境況沒有任何改變。
只是謝道韞無能為力,當面討要,劉牢之肯交還嗎?
王愔之轉頭,重重拱手:“北府軍負天下之望,卻逞兇肆虐,劫掠百姓,凌犯紀綱,傷我會稽元氣,此舉包藏禍心,黎元豈得安哉?
今觀其軍容散亂,士卒爭相劫掠,正是破敵良機。
僕請府君下令,揮全軍出擊,破北府,救回我會稽士女!”
“這……”
王凝之滿臉震驚之色。
就是謝道韞,都不自禁地避開了王愔之那炯炯有神的目光。
畢竟主動進攻北府軍的政治影響,不論是她,還是王凝之都承受不起。
王愔之催促道:“府君,機不可失,失不再來啊!”
“啊?哈哈!”
王凝之裝傻般的哈哈一笑,向左右問道:“諸公以為如何?”
“王郎說笑了,北府軍乃朝廷遣來,怎可肆意攻打?”
“不過是些財貨女子罷了,劉牢之率軍解山陰之圍,就當作是犒勞他的,任其自取便是!”
“王郎是何居心?你欲報私仇,自己率軍去打便是,何必拖上府君?”
一眾郎主們,自是不願。
先不說朝廷責怪,就是剛剛以重步兵強破賊寨的那一瞬,已經嚇破他們的膽了,如何敢與北府軍交手?
王愔之失望地不再多說。
他的確有趁機大破北府軍之意,但是王凝之不肯擔責,他更擔不了責,畢竟司馬道子父子還在朝堂上。
這讓他想到了禇爽,倘若換成了禇爽,或會首肯。
禇爽把兩個兒子都送了過來,顯然已經打定主意押注他。
但王凝之與謝道韞的門第太高,這倆夫妻不需要押注任何人,誰上臺都虧待不了他們。
事實也是如此,南朝宋齊梁三朝,王謝雖然漸漸失去了權力,但活的滋潤,連老和尚都誇他們是第一等門楣。
也就是碰到了候景那等不講武德之輩,把王謝霍霍了。
不然,或還能於隋唐大放異彩。
很多在南北朝蟄伏下來的家族,在隋唐都東山復起了。
日過三杆,北府軍興高彩烈的陸續回返,長槍上,挑著成串的頭顱,肩膀上披著絹帛,背上揹著個小包裹,身邊還用繩子牽著哭哭啼啼的女子。
嗯!
看這日頭,今晚的月亮肯定圓!
正是花好月圓夜啊!
有將官統計收穫,戰士們自然不會把財貨女子帶在身邊,貼上了所屬幢隊,及自己名字的標籤之後,由輔兵看管,待回程時,再各自領取。
當然,女子今晚就可享用。
“哎~~”
劉裕嘆了口氣,恨自己無力阻止。
劉牢之卻是習以為常,打了勝仗,縱兵劫掠一番,不是很正常嗎?
更何況將士們吃飽了,一會進了山陰,也能收斂些。
畢竟山陰是海內巨邑,真要搞出什麼聳人聽聞的事件,他的面子不好看,朝廷那裡也沒法交待。
“萬壽,去叫山陰開門!”
劉牢之轉頭吩咐。
“諾!”
劉敬宣左右望了望。
山陰北門,人頭湧湧,一眾大人物都在上面,城北的民居街巷有王賊的兵駐守。
講真,他心裡有些發怵。
長蕩湖邊的慘敗,滿滿的全是心理陰影。
但是,他若繞道走東西兩門,面子過不去啊。
於是把心一橫,帶上百來名親兵,策馬奔去。
讓他意外的是,守軍並未留難,只是監視,那層層疊疊的軍卒,目光有如實質,凝視著馳過的一名名騎兵,劉敬宣不由脊背發麻。
只要王愔之稍動殺心,他就得交待下來。
好在無驚無險的來到城門下方。
劉敬宣向上喚道:“大都督率軍解山陰之圍,請府君開啟城門,容我北府將士入城休整。”
涉及自己的老巢,王凝之可不含糊,探身喚道:“輔國將軍率眾來援,打退賊寇,老夫代山陰士民謝過。
但城池狹小,無處安置貴軍,只得委屈貴軍於城外安營,稍後老夫會奉上酒食勞軍!”
劉敬宣臉一沉道:“我北府將士浴血拼殺,為解山陰之圍而來,難道竟連城池都入不得?”
各家士族豪強也不願放北府軍入城。
就剛剛在外大肆劫掠的表現,誰敢放他們進來?
說句現實話,要不是當初王愔之尾隨孫恩進來了,沒法再趕出去,他們都不想王愔之進城,就盤踞在城外民居廢墟中,老老實實替我們守城就好。
王凝之向左右一掃,見無人表態,膽氣立時壯了些,連連揮手道:“山陰百姓如驚弓之鳥,請輔國將軍見諒,速去罷。“
“劉敬宣,你還賴著不走做甚?”
王愔之喝道。
“哼,我們走!”
劉敬宣悶哼一聲,終究不敢回罵,帶著眾騎回返,將王凝之拒開城門之事道出。
頓時,北府眾將紛紛破口大罵,還有人叫囂著攻破山陰,讓王凝之吃個教訓,順道再將王愔之宰了,以絕後患。
“誒~~”
劉牢之揮手道:“暫且不宜強攻山陰,這些話就不要亂說了,咱們先在東門外駐紮下來。”
孫恩軍已經全部跑了,東門外的民居讓了出來,北府軍移師東門外。
最好的宅子是賀家在城外的一處宅院,自然是要留經劉牢之,院子裡,野草萋萋,池塘裡,飄浮著一層深綠色的浮萍。
入目所見,到處都是一堆堆乾硬的糞便,綠頭蒼蠅嗡嗡繞飛,屋裡還有幾具赤身女屍,面板已經灰敗發黑了,散發出讓人很不舒服的臭味。
親兵們在清掃著院落。
四名由下屬進獻的妙齡女子正在給劉牢之卸去盔甲。
“阿父,阿父!”
劉敬宣卻領著箇中年人奔了進來。
“僕虞紇拜見大都督!”
那中年躬身施禮。
“這是……”
劉牢之現出詢問之色。
那中年人拱手道:“大都督率軍來援,救山陰士民於水火,滿城士庶理該感恩戴德,但有人心懷鬼胎,不想讓大都督入城。
而府君黯弱,竟信了饞言,故而四門緊閉,至百戰銳卒不得一屋安枕,忠義王師無端含冤受忌,豈是待客之道?
我家郎主願開城門,請北府天兵進城!”
“哦?”
劉牢之與劉敬宣相視一眼,他可不信會有天上掉餡阱的好事。
不過他手握數萬雄兵,倒是夷然不懼,索性直接問道:“你家郎主想要什麼?”
虞紇道:“王愔之自入城以來,仗兵稱威,凌迫桑梓,奪人產業,吃人絕戶,我家郎主早已看不過眼,奈何力不如人,今王師到來,恰可為山陰士民做主啊!”
劉牢之暗道了聲果然如此。
無端攻殺王愔之,必會惹來朝廷的激烈反彈。
但是!
他自家也有難處!
如今北府軍內,同情王恭者大有人在,他在軍內並不能做到一言堂,根源便是王愔之還活著。
王恭有嫡子遺世,又死裡求活,掙下了好大一份基業,難免就有人與之勾勾搭搭。
如何澹之!
何澹之與王愔之做買賣是公開的秘密,王愔之透過何澹之掙錢養軍,偏他還沒法多嘴,可若是王愔之死了……
就算會有短暫的動盪,卻也是一時,那口氣發洩過去,就會考慮現實,誰會為孜孜不倦地為一個死人張目揚聲?
以前他拿王愔之不當回事,如今已是真正感受到威脅,不過再三思忖,仍是難以決定。
“阿父,兒有個主意。”
劉敬宣附耳過去,小聲說了幾句。
劉牢之頓時眼前一亮,問道:“既是山陰父老所請,本督便允了,何時可開門吶?”
虞紇道:“僕立刻回城告之郎君,一個時辰之內應可開啟東門,還請大都督速作準備。”
“嗯!”
劉牢之略一點頭。
“僕告退!”
虞紇再施一禮,轉身而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