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老師……無殃哥!!”
段歧的小聲提醒將段無殃從往事中拉回,眨眨眼,段無殃才意識到自已走了神,而那同村少年的故事也已然講完。
他將手中嬰啼草丟回藥簍,右手握拳掩住鼻子輕咳一聲,這才雙手扶案,將議事廳整個掃視了一圈。
準備正式開課之前,才發現今日來的孩子又少了些。
距離上次開課已經過去一週,因為自已平日裡除了要去山上採藥、捕獸會耗費幾日外,他和段歧還被迫在朝夕的監視下學習所謂能“強身健體”的武道入門功法,所以這種自發無償的課程便定為七日一次,只可惜每一次都會少來那麼幾個孩子。
少年無奈地嘆了口氣,如今數數,偌大的村長家議事廳也就零零散散的坐了不到十個人。可饒是如此他還是調整好情緒,深呼吸一口開始自豪地講解熟知藥理帶來的好處。
“我知曉你們如今還來的大都是爹孃逼迫,我也知曉藥理知識的確枯燥乏味晦澀難懂,但我要告訴你們的是,以前我也不明白我師父天天讓我學習辨別草藥到底有什麼用,後來我發現,熟知藥理及每種草木的生長衰敗都如同修道一樣。”
少年開口,神采飛揚,擲地有聲。
“藥道之於武道、術道、符器道皆遵循著萬物相生相剋之理。”
“毒藥亦能救人,良藥過量也會置人於死地,透過不同的藥理性相來組合,衍生、拆解、變化,一招一式皆和練武練術沒有任何差別。”
“用的好,不僅可以吸引妖獸驅使精怪,甚至可以助練武修道之人強身健體提升境界,更有甚者,例如上古大能,還可攫取天地奧秘注入仙草,煉出延壽百年千年的仙丹妙藥。”
“用不好,則會誤人性命……”
“哇——!那、那種仙草得去仙界尋吧?”有學生譁然,打斷了他。
“可下十三州府也沒有真正的仙草啊……要去上九仙界尋仙草也得先修道才行啊……”又有孩子提出疑問。
段無殃還沒來得及回答,平日裡最渾每次來都是在後排睡大覺的段二黃破天荒舉了手,他抬抬眼皮打了個呵欠,“是啊,老師。這仙草再厲害,離我們還十萬八千里遠!何況這一年多,你也從未教過我們煉丹製藥的功夫啊。”
嗆聲地孩子抹了抹嘴角地口水,懶散又不屑地望向站在案几旁的“老師”。如果不是有人吩咐他今日必須給段無殃一些下馬威,他寧願在家睡大覺也不願頂著烈日跑來聽這個外來少年大放厥詞。
“你藥草尚且認不全藥性都不知曉,教你煉丹是等著看你炸爐麼?”
段無殃面色平靜地對視回去,方才他還疑惑這些孩子今日在吵什麼,看來原因要浮出水面了。平日裡,見不著面的混小子今日不僅來了,還在自已拿這些遠古傳聞調動學生興趣的時候出來添亂,顯然是跟他要好的“某些人”要回來了。
“就、就是!你、你別……”
段歧也力挺段無殃地站起身,回頭想懟兩句,議事廳門口卻突然傳來響動。
“砰——!”
大門被人猛地推開,來人一臉激動地揮著手衝屋內的孩子大喊:“我跟我哥回來了,還帶了臨掖城的術道大師一起!我們此番是來挑選弟子的!快!快!別上什麼破草藥課了,你們現在隨我們去村口迎接,若能合了大師眼緣那便是天大的機緣!”
“哇……原來是牛哥和狗哥回來了!怪不得今日二黃哥會來……”
“真的嗎?!臨掖城的術道大師來了我們村?!快啊!不去還等什麼?!”
“什麼牛哥狗哥!要叫水流大哥和雲天大哥!不懂事!”
……
孩子們總是什麼厲害崇拜什麼,什麼熱鬧就湊什麼。
來人一句話就將整個議事廳攪得七嘴八舌,本來就氣惱別人不尊重段無殃的段歧見狀更是氣沖沖地撩起袖子衝到門口將門堵住。
“什、什麼叫破草藥課!”他和來人叫板。
“自然是說你現在在上的課!”十來歲出頭的少年一襲修真會褐色長袍,玉石頭冠將髮絲束的一絲不苟,舉手投足間盡是傲慢無禮。他用鼻孔看著比自已矮半頭的段歧,“話都說不利索,還學別人上課,也就你樂意捧這病秧子臭腳。”
“你、你!你!”
“什麼我我我,趕緊起來,別擋著大夥的路,別以為你是村長兒子我就不敢對你動手。”
天氣本就悶熱,小胖子臉氣的通紅,和那人輕蔑淡定的神情形成鮮明對比。
他額上開始冒出汗珠,單手握拳就要揮出。口齒不利他承認,但絕不容許別人侮辱自已的大哥。這些年跟著阿夕姐也學了不少武道初階的功法,更何況阿夕姐也一直教導他“人要有血性,有仇必報才是丈夫”。
現在他覺得,“仇”來了。
拳風剛猛,剛要出手,卻被另一隻手抓住了手臂。
段歧狠狠側頭想甩開,卻發現是段無殃正皺著眉頭站在自已身側。
“段歧,不必跟他一般見識。都是同村的,別讓你爹不好做。”扣住他手肘的少年,輕輕一帶,便將他拉到門邊。
不明所以地望著少年,段歧雖然不懂這話什麼意思,但也知道大哥這麼做自然有大哥的道理,於是哪怕心裡再氣憤也只能忍耐下來,乖乖站在段無殃身旁,不再去看那眼高於頂的段阿狗。
段無殃自然也不僅僅是為了避免衝突。
段歧他爹是個老好人,幾十年來為了村子兢兢業業,如今村子出了阿牛阿狗兩個能入修真會的學子,他爹臉上自然也有光。但方才出手,分明是看見阿狗背在腰後的手捏了法訣,真讓衝突爆發,段歧必然是吃虧的那一個。況且他們兩兄弟最多也就逞一時口舌之快,讓便讓了,有的是地方能討回來。
得了便宜的段雲天雙手抱胸,倚著門,更驕傲了。
他將頭仰地更高,挑釁般地對段無殃最得意的門生段遙開口:“阿遙,黃格丹大師親自前來就是聽說你於術道頗具天賦,正逢臨掖城修真會廣納弟子,這才特地跟著我和我哥一起回鄉,為的就是來看看你的!”
“這……”段遙站起身,有些猶豫地望向段無殃。
當面搶人?
少年挑挑眉,輕笑了下,點了點頭道:“去吧。”
他倒想看看今日這阿牛阿狗突然回村是有什麼招數。
不過真要說,這一眾孩子生理年齡上其實都比自已小不了幾歲,而恰如天才如段遙這般的孩子,本就該恃才傲物,但卻偏偏低調虛心,一心求學,而今聽著修真會的大師特此前來,還能這般寵辱不驚,足可見其心性,以及是當真給足了自已面子。
“是,老師。那我去去便來。”段遙歉疚地雙手抱拳,叩了個大禮,這才慢步走出門外。
只是他這一離開,其他學生便也坐不住了。
“老師,那我……”
有孩子也站了起來。
“水流大哥回來了!他一年才回來一次,我也得趕快去瞧瞧!”
說話的便是住在段阿牛隔壁的混小子段二黃。
“我,我也想去……”
平時不愛說話的學生也突然舉手。
去吧,都去吧。今日這熱鬧他也是想湊一湊的。
只是這話他還沒說出口,倚著門的少年又叫喚起來:“去啊!門我都給你們開啟了還老師老師的叫,什麼不倫不類的稱呼!要知道,在我們修真會正兒八經的課堂裡從來都只有夫子、師父!”
趾高氣揚的少年接過話頭,挑釁似的望著段無殃。
“段、段阿狗!我、我警告你,你再……說無殃哥一句,我、我可就……”段歧氣紅了臉,忍不住地探出頭。
“你說是誰阿狗?”聽著這稱呼,少年臉色一變,“連話都說不利索的廢物,也就他們認你是村長兒子讓著點你,但我和我哥現在屬於臨掖城修真會,跟段家村沒半毛錢關係!所以我勸你給我放尊重點,否則……”
“否則怎麼樣?”
段無殃向前一步擋在段歧面前。年少輕狂是很好,但過於眼高於頂盛氣凌人總歸要挨社會的毒打,如果修真會教不了,他倒也不介意教一教。他冷冷地望著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少年,第一次將自已此前的玩世不恭全然收起。
“段阿牛怎麼說也是我們段家村走出去的人,如今在外面功成名就衣錦還鄉還為大家帶來更多機遇,自然是要去看看的。但是做人不能忘本,名字可以改,但逢高踩低的陋習可別說是從我們段家村帶出去的。”段無殃這話說的慢吞吞,目光掃視過心焦難耐的孩子們,顯然意有所指。
“你——!”段雲天也不是傻子,自然聽得明白。名字的事的確是他和他哥心中的痛,最開始剛進修真會的時候沒少因為名字被人嘲笑,所以這病秧子的回擊將他也噎得啞口無言。
儘管心中惱怒,可偏偏他哥說絕不可以對段無殃出手,於是只能眼睜睜看著這個大不了自已幾歲的少年帶著村裡的孩子從他面前走出去。
第一次,段雲天氣的牙癢癢,略一思忖,乾脆別過頭,冷哼一聲先御氣離開。
他和他哥動不了的人,總不見得黃大師也沒有教訓的資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