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著藥推開虛掩的門,一張草蓆鋪在地上,面色蒼白的青年直挺挺躺在其上,儼然像具屍體。
老鬼頭是個講究的,明明自已救回來的人,可偏偏又嫌棄他身上惡臭難聞,當天便直接丟在了段無殃房裡。整整一天一夜,只要段無殃不給他淨身更衣,老頭硬是能忍住不過來看上一眼。
後來實在燻得段無殃沒辦法,抓了苦力來。
而段歧當真是好兄弟,有事是真上!壓根兒不嫌男子身上髒汙惡臭,雖然平日裡看起來憨憨傻傻但幹起活來手腳利索的緊,抱著人就給脫了衣服丟進浴盆。
但最讓段無殃稱奇的是,往日裡對美醜沒一點兒概念,甚至見著朝夕和她孃親都像看見兩個大蘿蔔毫無感情波動的段歧,居然在那天給這活死人擦洗兩下後竟然驚叫出聲,連連幾句“真美啊”脫口而出,連口吃的事都像給忘了。
這一舉動倒讓正用浸了香草布條綁著鼻子看書的段無殃都難免好奇,放下書本屏住呼吸湊過來看了一眼,但只一眼就讓他直接愣在原地,覺得真有人配得上“驚為天人”四個字!
男人的樣貌和臨掖人異域風情裡的美豔妖嬈不同,是典型北方美人特有的俊俏。
面板白皙,五官立體,眉目如畫,唇紅齒白。
段歧給他搓澡,搓著搓著,自已卻先紅了臉。
段無殃抬眼瞥到,打趣著:“斷雞,你……不是吧?別告訴我你當真對男的感興趣。我承認他是有幾分姿色,哥也是個開放的,不會質疑你性取向,但你年紀輕輕還沒經歷過人事,別……”
“不、不是的……無殃哥……你看他……他……”
“他啥啊?”段歧停下手中動作,求助一樣望向坐在一旁看書的段無殃。
少年不明所以,再站起身走向浴盆,正面望去,才知道段歧想說什麼。
“他……越看越、越像女子……”
是了。
男子坐在浴盆裡,段無殃居高臨下地望著,也不免出神。
他的身材的確比段無殃壯實得多,肌肉緊實線條分明,可偏偏不像方才毫無生氣的活死人,此刻在看反而像是美人沉睡,於夢中有感,居然輕輕皺起眉頭睫毛輕顫。
熱氣蒸騰間,甚至將他蒼白的肌膚烘出幾分紅潤,看起來比女子還嬌豔……誘惑。
……誘惑?
不!不對勁!
段無殃一書本拍在自已腦門上,狠狠甩甩頭這才恢復清明。反應過來後,他第一時間拉起已然有些痴呆的段歧,將人直接推出門外。
見人還想往裡走,這才一巴掌拍在小胖子臉上。
“無殃哥,嗚……你幹嘛打、打我?這人的確是比、比你還好看……嗚……”
廢話!他能不知道嗎!
段無殃白他一眼,懶得回答,只潦草說了句“趕緊回家去”,就將門“嘭”地關上,斬斷了小胖子方才還被魘著的臆想。
事出反常必有妖,這個人,不對勁,或者說他被人下了不對勁的藥。
“死老鬼不會從哪兒帶回來一個……小宦兒吧?”
段無殃拿起平素裡自已作圖親自刻制的米尺,挑起一件自已的衣物蓋在男子臉上,有些忐忑。
雖說老頭素來愛研究偏門兒,尤其毒藥怪藥,但總不至於拿這種下三濫手段來考較他,於是他蹲下身,用自已的米尺細細翻找這男人那團散發腥臭氣味的衣物,剛一碰到便立刻聞到一股淡淡的香味。
是媚藥……還只是很普通的媚藥,普通到每一家青樓歌舫都尋得到,只是老頭為何要把這樣一個人帶回來?
百思不得其解,段無殃起身去藥匣裡翻了翻,找出一顆丹藥含在嘴裡又回到了那堆衣物前。
他這次直接上手,摸索兩下,便找出一塊純白玉牌,一隻錦繡錢袋,還有一張疊的四四方方藏在衣領夾層裡的動物皮紙。
再翻翻,又在最底層找到一隻鑲滿玉石一看便價值不菲的銀製匕首。撥弄兩下,刀鞘上的紅色寶石便閃了閃,似乎在傳遞某種訊號。
壞了!別是這小宦兒從哪位達官貴人哪兒偷來的修道法器,段無殃趕忙謹慎地又用髒衣物蓋上。
一切理清楚,才把那種動物皮紙捏起放到桌上,其餘物件動也沒動。
晚上老頭回來,瞧見這人已打理乾淨,吹鬍子瞪眼盯了段無殃好一會兒,才命令小子將人抬到自已屋裡。
從那天起,老頭便開始早出晚歸,甚至常常連著幾天不回,以段無殃對老頭的瞭解,很顯然是給這漂亮“小宦兒”尋救命藥去了。
於是後來,老鬼頭不在的這段時間,段無殃身為他唯一的首席大弟子,自然要肩負起給漂亮“小宦兒”餵食喂水喂藥的責任。
所以這天下午,他一如往常的將人扶起,正準備把晾涼的湯藥灌進男子嘴裡。
誰料男人卻突然抓住他的胳膊,力道之大幾乎快掐斷他的骨頭。
“嘶!疼疼疼!你!!你……”段無殃倒吸一口涼氣,嚇了一跳,藥碗掉在地上,“咣噹”一聲。
“醒了”二字都沒說出口,再抬頭看那男人,卻只見他雙目圓睜,直直地望著天花板,置若罔聞地念叨著什麼。
沒醒……?
手臂吃痛,段無殃實在受不了,掙扎兩下,反倒被男子捏的更緊。
“哥……你放開我……真的疼……”段無殃求饒,但男人顯然還在夢裡,嘴裡振振有詞,那雙好看的眼睛依舊神采渙散地痴痴望著屋頂。
看來是真沒醒……
沒醒還這麼大力氣!
段無殃心裡鬆了口氣,但整條手臂都開始發麻。老頭說過這種情況常見離魂失神之症,常人受過重大打擊或修道之人元神出竅未能歸來,後續便會又這樣的狀況出現。
無奈掐住男子虎口,段無殃使了吃奶的勁兒,男人才被迫鬆開了手。
剛想活動一下自已的手臂,感慨今日藥勁恐怕大了些,誰料男人卻兀地一下坐起,抬起右手,不由分說地直直襲向段無殃眉心。
“什麼——”
……玩意?
話未說完,十幾年前被人探查識海的熟悉感受便洶湧進段無殃腦海。
迷濛之中,他聽到男子嘴巴里唸叨:“九界真靈,邪法亦行。道心由我,身覆光明。四方神威,皆尊我形。五元靈根,聽我役霆,靈臺紛紜,歸我內精——收!”
收……?
收……什麼收……?
緩緩地,段無殃睜開眼,動了動脖子、手臂、覺得一切正常,莫名其妙望了眼臉色青白神情恍惚的男人。輕輕一推,那人便又直直倒了下去,闔上了眼睛。
什麼……東西?
少年一臉茫然。
摸摸自已眉心,段無殃仔細回想。方才……這人似乎像在探查自已識海,可他雙指即未泛光,自已眉間也沒覺察任何異樣,想來是被夢被魘住,本能促使。
可他不是個“小宦兒”嗎?怎麼還會修道法門……?
只是這事鬧的,多少有些晦氣。撇撇嘴,只覺無語又怪異。
拾起掉在地上的藥碗,正準備出門,段無殃卻突然頓住腳步,腦海中閃過剛才的畫面——他分明記得這人剛剛眼白上翻前,眼睛裡閃過一抹震驚和詫異。
難不成……他醒了片刻又暈了過去?
奇怪……
可千萬別是自已想多了,等老鬼回來,必須得跟他好好說道說道。
回到自已小屋收拾好一切,段無殃抄起掛在屋簷下的遮陽草帽背上藥筐便向村長家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