卓遠沒有再打電話,而是在酒店大廳裡靜靜地等著。
酒店的服務非常周到,給卓遠上了一杯熱咖啡。
卓遠:.........這個點還喝咖啡.......咖啡是我們這些出差人士的標配嗎?
卓遠笑著讓換了熱果汁。
就在服務員給卓遠上了七次熱果汁,卓遠覺得自已體內的維生素C要滿地溢位來時,姬馮回來了。
卓遠抬起胳膊,看了看手錶。
自已已經在大廳等了四個多鐘頭,現在已經是晚上十一點了。
姬馮臉色慘白,失魂落魄地從外面走了進來。
姬馮並沒有看到坐著的卓遠,儘管位置很顯眼。
卓遠也沒起身,就那麼靜靜地看著他從自已身邊走過。
卓遠清楚地看到了姬馮紅紅的眼眶,裡面還有被他努力控制著不流出來的一層溼潤。
卓遠還看到姬馮那緊攥著的拳頭,在白色羽絨服的襯托下,手上的根根青筋異常明顯。
卓遠心裡的石頭落了地,心裡也嘆了一口氣。
他起身,跟在了姬馮身後。
沒有靠近,離他五米遠。
姬馮按下電梯,電梯門直接開啟,他直接走了進去。
卓遠也進了相鄰的另外一部電梯。
就在姬馮掏出房卡,抬起手準備刷卡時,聽到了身後淡淡的聲音。
“小馮,你不應該跟我解釋一下嗎?”是卓遠。
姬馮手裡一頓,轉過頭來,還來不及收起臉上的悲憤,又有一絲震驚和意外爬上了他的臉。
卓遠看著他臉上變換的表情,從他手裡拿過房卡,刷開了門,徑直走了進去。
姬馮遲疑了一秒,也抬腳跟了進去。
卓遠坐在寬敞的棕色沙發上,一手搭在扶手上,看著姬馮。
姬馮有些侷促,沒有再往前走,直接坐在了自已的床上。
“卓哥,我該怎麼辦?我究竟該怎麼辦?”姬馮說著低下了頭,兩隻手插進了自已的頭髮,緊緊地握著。
“上次,你來群江時,就有些不對勁。”卓遠沒有問他到底是怎麼回事,而是陳述了一個事實。
姬馮低著頭,卓遠看不到他的臉,但能感覺到他的內心很矛盾、複雜。
卓遠問道:“吃飯了嗎?”
這是咱老祖宗千百年來傳下來的規矩,有啥事兒也不能委屈了自已的肚皮。
天大的事兒,都能邊吃邊聊。
中國人就講究這個,沒什麼是一頓飯解決不了的。
卓遠深以為然。
於是,他開啟外賣小程式,朝姬馮道:“想吃什麼?”
姬馮有些怔愣,抬起頭來,現在這麼好的氣氛,你竟然問我吃什麼?
師父你是認真的嗎?
卓遠也不等姬馮的回答,就自顧自地點了起來,選的都是自已愛吃的,儘管已經灌了個水飽,但還是覺得吃點東西才踏實。
姬馮愣了半天,冒出來一句:“卓哥,我想喝一點兒。”
卓遠心念一轉,盧教授後天才回來,明天也沒有什麼特殊的安排。
於是,說道:“可以。”
姬馮不知怎地,被卓遠這麼一打岔,心中的難過、不安竟褪去了不少。
他心中不自覺地把卓遠當成了自已可以全然信賴的人。
屋裡的溫度沒一會兒就升了起來。
卓遠卸下了“媽媽”牌兒圍巾,脫了黑皮風衣,裡面穿著一件深灰色的羊絨衫。
姬馮也脫掉了厚厚的白色羽絨服,露出了裡面的淡黃色短袖,上面還印著大大的、發著光的字母——“V”。
卓遠看了看姬馮因常年健身、那精壯的胳膊,又看了眼自已扁平的肚子。
卓遠:........年輕真好。
不到二十分鐘,姬馮床邊的固定電話響了。
姬馮挪了下屁股,伸長胳膊,拿起了紅色的話筒,聲音沙啞,“喂,哪位?”
“先生,您好!請問你是否點過外賣?”溫柔的聲音傳來。
姬馮看了一眼卓遠,點了點頭,回道:“沒錯,外賣已經到了嗎?要不要我下去取?”
“噢,那倒不用。我來電只是跟您確認一下,現在就讓酒店的服務員給您送上去。謝謝您的配合~祝您用餐愉快!”對方耐心地解釋道。
“好的,謝謝~”姬馮回道。
“另外,如果您還有其他的需要,可以直接撥打這個電話,我們的服務員會竭誠為您服務。再一次祝您生活愉快!”說完,對方就結束通話了電話。
姬馮聽了一聲忙音後,也放下了紅色話筒。
生活愉快?
愉快個屁!
都特麼是臭狗屁!
姬馮以為只是自已心裡想一想,沒想到嘴巴竟下意識地說了出來:“臭狗屁!”
卓遠聽得很清楚,這接了電話,怎麼還罵人家臭狗屁?
這個電話招惹到他了?
卓遠撩起眼皮,“嗯?”了一聲。
姬馮正要說話,卻聽到門“扣~扣~扣~”地響了。
姬馮起身去開門。
門開啟,有一個年輕的小夥子,推著餐車走了進來。
卓遠:........
小夥子很帥氣,面龐有些稚嫩,估摸著二十歲左右。
只見他面帶微笑,說著:“兩位先生,您好,這是您點的食物,已經為您裝好盤,請放心食用。”
說完,開啟了圓圓的透明蓋。
只見卓遠點的外賣,四個炒菜,已經裝進了白色的餐盤裡,看上去秀色可餐。
還有近百個擼串兒.......也整整齊齊、分門別類地碼放在六個乳白色餐盤裡。
一盤韭菜,兩盤羊肉串兒,一盤茄子,還有兩盤牛肉串兒。
有那麼點兒地.......搞笑。
卓遠只想起來這個詞。
姬馮顯然也沒想到,擼串兒在這裡竟然還有這待遇,撓了撓頭,說道:“謝謝。其實,直接拿上來就是,用塑膠袋裝著還保溫。”
姬馮也不知道自已怎麼找了這麼個蹩腳的理由。
年輕小夥子倒是依舊笑意十足,“沒關係,要是需要加熱,可以直接給我們打電話,號碼簿在電話旁邊的黑色本子上。隨時為您服務!”
姬馮的目光順著年輕小夥子抬起的手掃了過去,那裡果然躺著一本黑色的本子,上面明晃晃地寫著幾個字:“酒店電話薄”。
年輕小夥子又掀開餐車的下面一層,接著說道:“這是您點的啤酒,旁邊有啤酒杯,請你使用。”
說完,也不待卓遠和姬馮有啥反應,又掀開餐車最下面一層的白布,直起身說道:“這是酒店為兩位先生特意準備的水果拼盤,請您品嚐。”
然後,轉身走到門口,又折回身,對著已經不知作何表情的卓遠、姬馮師徒倆,彎腰說道:“祝您用餐愉快!再見!~”說完就出去,還順手輕輕地帶上了門。
姬馮剛彎了一半的腰,被“滴答”的一聲關門聲,卡在了半空中。
卓遠“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姬馮也赧然地笑了起來。
“行了,過來坐下吃吧!再不吃該涼了。”卓遠招呼道。
“沒事,涼了可以找我們加熱,隨時為您服務。”姬馮順嘴接了一句。
兩個人對視一秒,都笑了起來。
屋裡的氣氛,輕鬆了不少。
卓遠遞給姬馮一雙一次性筷子,嚴肅地說道:“你說話之前,我必須得先跟你提一個要求。以後,不管你去哪裡,都得提前跟我報備一聲!不能再出現今天這種情況!”
想了想,又補了一句:“尤其是出差在外。”
姬馮忽然覺得心裡暖暖的,心裡的陰霾漸漸散去。
“卓哥,你不是問過我,為啥我車開得那麼好?”姬馮開啟一瓶啤酒,給卓遠倒了一杯,又給自已也倒了一杯,說道。
“我十歲就開始摸車,十四歲有了自已的第一臺車,並開車上了路。”姬馮仰頭,一口氣幹了一整杯。
卓遠皺眉,十四歲能上路?
“卓哥,你一定很好奇,我為什麼要追那輛白色捷達車吧,”姬馮說著,又開了一瓶啤酒,給自已倒滿,接著說道:“那上面坐著我爸。”
卓遠清楚地記得,當初姬馮來面試時,他的入職申請資料上填著:籍貫:夕城市東方區,住址:夕城市東方區張林路102號。
那輛白色捷達車,可是群江市的車牌,而且裡面坐著兩個人,一男一女。
“另一個,是他的姘頭。”姬馮語氣平靜。
卓遠:........這是替母捉姦嗎?
卓遠掰開手裡的一次性筷子,默默地夾了口已經沒什麼溫度的冬筍肉片。
肉片炒得有些老,又柴又硬。
涼了的老肉片,嚼在嘴裡,除了柴,還多了一些膩味。
卓遠歇了要加熱的心思。
他也拿起酒杯,喝了一口,把肉片給順了下去。
“卓哥,你知道我第一次看黃片兒是幾歲嗎?”姬馮又涼颼颼地問了一句。
卓遠:......這我上哪兒知道啊?最早也不過就是青春期,十來歲吧!
“八歲!卓哥,我八歲就看了!”姬馮“咣”的一聲放下了酒杯,有些激動。
卓遠:.......瞎激動啥?八歲,確實好像早了點兒.......
姬馮哪裡知道卓遠心裡這些氾濫的心思,只自顧自地說著。
“是我爸給我看的!你想不到吧?!”姬馮的臉上露出了一絲苦澀,還帶著些嘲弄。
“他只是為了讓我不要吵他。卓哥,你知道他當時在幹什麼嗎?”
“他在臥室裡,跟一個女人......我當時就在客廳裡,臥室的門基本沒什麼隔音。他為了不讓我敲門,順手就拿給我看了。”姬馮又灌了一大口啤酒。
卓遠索性放下筷子,收起了心思,因為已經跟不上姬馮的節奏了。
不,準確的說,是姬馮父親的節奏。
這讓自已的親兒子聽自已的“現場直播真人秀”,有點兒生猛啊!儘管看不到畫面,只能聽到聲音。
“他總是帶不同的女人回來,很多女人我只見過一次面。”
“我不知道,他用了什麼辦法,我媽她一直都被矇在鼓裡。”
“他發現給我看片兒,可以讓我安靜下來、不去吵他。後來,每次他帶了女人回家,都會給我看。我把家裡的看完了,他還會給我錢,讓我自已去店裡租回來看。”
“那天,豔陽高照。他又領回來一個,一進門兩個人就迫不及待地粘在一起,完全不顧在客廳裡寫作業的我。那個女人看到我,不好意思地指了指我。”
姬馮已經四瓶啤酒下肚,卓遠猶豫著,要不要再點一些過來。
“我看清了那個女人的臉,是我們家樓下發廊裡的洗頭妹!燙著一頭誇張的捲毛,穿著能看見底褲的超短裙。”
“我爸他抬了下眼皮,一點也不意外的表情,拉著洗頭妹直接走進了臥室。關門時,跟我說了一句話。”
“不對,那天他說了兩句話,一句是:別來吵我,一句是:找你自已喜歡的看。”
“我們家周圍附近的碟片店裡,我都是常客。那一年,我十歲。”
“那天,或許是我媽聽到了什麼流言蜚語,又或許是不想一忍再忍了,我媽提前回了家。”
“那一整天,家裡雞飛狗跳。那是我自有記憶以來,家裡來人最多的一回。”
“那女人被我媽撓花了臉,我媽被他打腫了臉。”
卓遠發現,姬馮用“他”來代替“我爸”。
他看著眼前帥氣高大的姬馮,有些心疼。
“那天,我也被打腫了臉,他以為是我告的密。”姬馮冷哼一聲,又是一大杯啤酒下肚。
“再後來,他們離婚了。我選擇了跟我媽。”
“他再也沒回來過,還趁我媽不在家,把家裡的存款全都帶走了。”
“樓下的那個洗髮妹,還在我家樓下,又給人洗了兩年的頭髮。是不是很神奇?”姬馮抬起頭,直愣愣地盯著卓遠。
卓遠不知道該說什麼,是.......挺神奇的........吧。
“再後來,我媽她,知道了我一直都知道,她惱我,知道他的醜事卻不告訴她。”
“她便也恨上了我。”
“除了給我生活費,她從來不管我,也不願意跟我說話。”
“我冷了,我餓了,我的學習,我......是不是需要她,這一切都跟她無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