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雖短,但對於呂老師來說卻變得漫長,他看著西方掛在樹梢上的月鉤,慢慢落下,逐漸被樹葉擋住,天暗下來,他抬頭看著滿天的星星,那些星星閃爍著微弱的光,他感到此時很無助,他不可以對別的老師提起這件事,他也不會對別人提起,他多麼希望什麼也沒有發生,可有了足夠的證據證明穆珍做了他意想不到的事情,這事情又不能就這麼放下,如果放置不問,將來會發生什麼,很難以說清楚。此時的呂雙表現出極大的耐心思索這件事情,平時的他看上去是一個那麼冷酷的人,此時內心卻相當複雜,他也不想傷害穆珍的心,可是如果現在不傷害,他會不會重蹈當年同學的覆轍,他怕,心裡極度恐慌,他不願再重新看到那雙無奈、恐懼的眼睛。
突然,他視線內的星光消失了,他又朝其他方向張望去,整個天空都不見了星光,黑暗,暗無天日的昏暗突然襲來,腦海中突然躍出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想法,他試著伸出自己的手掌,並將手掌朝向,他瞪大雙眼細看,確實如此,什麼也看不到,手掌向臉的方向更加伸近了些,臉上生出一種敏感的近物感時,他依然看不到自己的手指,他知道是烏雲,他能想象得出是黑鴉鴉的烏雲遮蔽住了星空,大雨欲來,五十餘年來,第一次在深夜體味到夜雨初來的感覺,站在這黑暗中,他感慨萬千,他本來是一位開朗、活潑的青年,青年時代的他,對未來也有很多向往與追求,就在那次看到同學無助的眼神時,他變了,他徹底地變了,他變得沉默寡言,他失去了一位摯友,他失去了知心的朋友,因為那事,他曾幾天不與別人說話,他覺得人生變故如同坐滑山車,剛才在頂端,轉眼就滑入了低谷,喪失了擁有的一切,當年他怎麼也想不到同學會遭此厄運,一個好好的同學竟然因為男女情事而發生那麼大的變故,他對於同學的情事略知一二,當時卻沒有去勸阻,他覺得當時他很自私,他覺得他沒有盡到一個好友應盡的職責,錯失了勸其回頭的機會。現在面臨的是自己的學生,這次怎麼能再袖手旁觀,怎麼能再不令其懸崖勒馬呢?他青年時錯過了一次機會,導致一生的自責,而現在如果再錯過一次,那豈不是一生的不安嗎?
呂雙的內心極其複雜,他關心穆珍,可對於穆珍此次所犯的錯誤不能饒恕,突然一絲涼風掠過臉頰,隨後空氣的流動瞬間加快,捲起的塵土顆粒、沙石砸在自己的臉上,如針扎的一樣疼,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正想退回到屋內,緊接著眼前一亮,一道閃電在天空劃過,一道不規則的裂隙,讓他猛地一驚,接踵而來的轟隆隆的雷聲,震耳欲聾,他注意到一排教師宿舍中有幾間亮起了燈,這雷聲已將人們從夢中叫醒,他定住了,站在原地沒動,他要感受有生以來第一次夜雨初來的感覺,他不能錯過這麼一次機會,他品嚐到無數次白天夏日的初雨,那是一種酣暢淋漓的快感,炎夏的高溫,突然襲來一場暴雨,躲之不及,豆大的雨滴落在臉上,好似喝上一杯透心的涼茶。他張開雙臂,伸出雙手,手心向上,仰頭向天,他知道,風吹過,雷電閃過,最後出場的將是暴雨,他要盡情享受下這夏日裡雨夜裡的初雨,這是絕好的機會,他默默唸叨著,讓這風雨來得猛烈些吧!盡情洗滌去當年的自私,他要快刀斬亂麻的勇氣,阻止穆珍這件事,不能發展到無以挽回的地步。
雨滴落下,砸在手心裡,濺起,散開,他能想像得到那雨滴濺起的樣子,他能感受到雨滴的重量,他將手縮回,靠在嘴邊,伸出舌尖舔了一下手心的雨滴,略有點鹹,稍有點澀,這味道很奇特,他將雙眼緊閉,覺得自己飄了起來,整個身子橫在空中,那雨滴變成了雨注澆在自己身上,涼涼的,絲絲潤滑一樣,他忘記了一切,忘記了存在,融入水天一色中,他不能自拔,在他面前出現了仙姑,嘴裡唸唸有詞,他聽不懂唸的什麼,但是卻能感受到他們的虔誠。
站在雨中的呂雙,已經忘記了自己的存在,他與水天融為一體,他成為水天的一分子,夏夜初雨是這樣的激烈,滌盪著人的心靈,他沒有錯過這次機會,也不容他錯過。
夏季的雨,來之猛,走得急,帶有明顯的季節特徵,狂風聚雨過後,呂雙用雙手捂住臉,狠狠地擦了一把,抬頭看天空,好似蒼天揭了蓋頭一樣,又現出那些眨眼的繁星,他退回到屋內,拉開燈,脫下淋溼的衣服,他感覺更加清醒起來,這場暴雨過後就是晴天,就是天空的真實面目,任何暴雨都只是暫時的,所以他要對穆珍來一場暴雨,來一場洗滌,讓他清醒,讓他明白,這個世界是多彩的,愛情應當有,但是並不是現在,而是未來的某個日子,將來功成名就時,或都是到了該成家立業的日子時,當下,不能拘泥於談情說愛,更不能在此間讓人說三道四,影響了自己的成功。
回到屋裡的呂雙看了看放在桌子上的手錶,時針已指向兩點,又是一個不眠之夜,他記起年輕時同學被告帶走的那個夜晚,他同樣睡不著覺,躺在被窩裡,不敢喘大氣,大家都知道他們倆很要好,而今失去最要好的同學,誰還敢與他交好呢?苦悶中,沒有尋找到答案,甚到於他曾想到過自殺,又沒有這個勇氣,於是在沉寂中,他真的不願再多說話,他冷漠了,他心涼了,他對身外的人與物漠不關心似的生活了這麼多年,其實並非如此,他的關心又能如何,到頭來還不是一樣麼?如今卻不同,他就敢管,因為穆珍是他的學生,他應該管,也應該問,至於用什麼樣的方式,就應當籌劃一下了。
呂雙想到這裡,心裡平靜下來,也許是剛才的暴風雨洗滌後的大腦及內心涼了下來,心情平穩了許多,沒有了初時的衝動,想到籌劃這個詞彙來。他拿出自己的日記本,幾十年來,他一直保持著寫日記的習慣,思索片刻,寫下了幾個字——先禮後兵。然後長長地鬆了口氣,立時感到一絲睏意,他抓住這一良機,躺到床上,拉下燈線,沉沉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