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郎大仇得報,不知何時離京?”

桓玄與王愔之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面上的笑容漸漸僵硬,心裡也越發的不耐煩,暗道劉牢之怎麼回事?為何還不來?

王愔之笑道:“好教南郡公得知,謝夫人將親來建康,一睹南郡公風采,著僕於建康等候。”

“哦?”

桓玄的注意力被謝道韞吸引了去。

謝道韞是江東全民白月光,年齡雖然不小了,可是能目睹她的風姿,仍三生有幸。

而且謝道韞的名氣遠大於王凝之,若是能被點評兩句,必然名望大漲,甚至進而獲得琅玡王氏與陳郡謝氏的支援。

王愔之的太原王氏,與王謝相比,終究遜了一籌。

主要是有歷史包袱。

其一:王允!

誅董卓後,王允處理不當,逼反了李傕、郭汜,致長安被破,闔家遭誅,獻帝被曹孟德劫持,漢家基業就此淪喪。

其二:王凌!

王凌是王允兄王宏之子,家難時與兄王晨翻牆逃走,王晨再未出仕,王凌卻醉心於功業,高平陵之後,王凌欲迎立楚王曹彪為帝,事敗自盡,夷三族。

歧縣王氏自此衰落。

而太原王氏的另一支,晉陽王氏,也是王愔之的祖上,如王沈,本得曹髦信重,然而曹髦於甘露五年起兵討伐司馬昭時,他卻向司馬昭告密,導致曹髦被殺,他則因功獲封安平侯,並由此受到司馬氏重用。

再有王沈之子王浚,參與了毒殺廢太子司馬遹,八王亂後,執掌幽州的王浚,先是支援趙王司馬倫篡位奪權,又勾結段部鮮卑和烏桓鐵騎南下,使河北喪亂。

后王浚又有僭越稱帝的念頭,但為政苛暴不得人心,最終死於石勒之手。

再有王國寶這個反覆跳反的活寶,還有備受爭議的王恭,太原王氏對大晉是負作用,王愔之揹負的歷史包袱還是挺重的。

這也是太原王氏不如琅玡王氏的歷史根源。

琅玡王氏雖出過王敦,但王導的開基之功無人可以否認。

本身桓玄有劉牢之這個後手,就存了把王愔之殲滅的心思,如今又有謝道韞要來,正好,滅了王愔之,王謝沒得選,只能支援自己。

正當他暗暗盤算時,桓修回來了,小聲道:“劉牢之派出偵騎,因見南郡公與王愔之言談甚歡,疑慮頗深,不肯進軍,把我趕了回來,我料其必回京口,以觀後變。”

頓時,桓玄面色難看之極,眼裡泛出兇光,瞪向王愔之。

他與王愔之東拉西扯,固然是在等劉牢之上岸,可王愔之又何嘗不是利用自己,以迷惑劉牢之?

爾母!

中計了!

歷來只有他算計別人,何曾被人算計過?

強如殷楊二賊,不也是身死族滅?

“咳咳!”

卞範之清咳兩聲,提醒王愔之還在對面,莫要讓其看破了虛實。

桓玄回過神來,小眯眼中兇光盡斂,笑道:“王郎誅殺逆賊,當居首功,但如何封賞,還須朝廷來議,我先把會稽王府賜予你罷了!”

“哦?”

一通話就讓桓玄態度大變,難道是與劉牢之有關?

王愔之回頭給徐道覆打了眼色,

徐道覆會意地差人去探察。

王愔之又琢磨起桓玄的用意。

司馬道子父子執政多年,搜刮財貨美人無數,會稽王府便是東府城,僅是他見到的,美人都有好幾百,個個年輕貌美。

到於府庫存,他並未開啟,而是封存了,但其中的財貨必然驚人。

憑心而論,對於司馬道子的財富,他不是不動心,可問題是,司馬道子再不堪,也是司馬家的宗王。

殺他是為父報仇,旁人無可指摘,可是佔他家產,就大有不同,會被視作薅奪宗室財富,歷來涉及到宗室,都極為敏感,除非下定決心造反。

他不信以桓玄的品性,不覬覦東府城的龐大財貨與百美人兒,可桓玄忍住了,可見也意識到敏感性。

把東府城賞賜給自己,既便是做個樣子,也能給世人留下賞罰分明,不貪財好色的印象。

自已怎可能去做他上位的踏腳石?

於是拱手道:“僕入京,乃為報仇,而非女子財貨,今仇人授首,於願已足。

況且論起功勞,僕只是仗著路近搶先一步,假使沒有僕,南郡公擒殺相王父子易如反掌,故而不敢受南郡公厚賜,一會僕將兵馬撤出,封存府庫,南郡公可著人接收!”

桓玄帶著躊躇滿志一路摧枯拉朽,原以為能親手取下司馬道子父子的頭顱,孰不料,被王愔之搶先一步。

他還不能發作,只能暗戳戳的聯絡劉牢之過來圍殺,可劉牢之被嚇跑了,之後以東府城為餌,王愔之不上當。

他活了三十來年,何曾吃過這麼大的虧。

但他並沒有正面擊退王愔之的把握,也不是打硬仗的性子,很不甘的喘了口氣,便道:“既然王郎不受東府,就把府中財貨充抵主上內帑,姬妾家僕,王郎能收則收,放出去也便宜了別人。”

“大善!”

王愔之讚道:“滿朝士庶若知南郡公善政,必歡欣雀躍,僕亦相信若由南郡公執政,乃百姓之福,我朝中興可期!”

“哈哈,過譽啦!”

桓玄即便把王愔之視為敵手,卻仍是被這馬屁拍的渾身舒泰,畢竟敵人的稱讚,才是最真實的稱讚啊。

卞範之卻是道:“王郎從東府城撤走之後,屯兵於何處?”

王愔之明白卞範之的意思,自己不走,桓玄不敢進京,於是盤算起來。

建康以南,通往破崗瀆,人來人往,不適合紮營,向西是石頭城,乃拱衛建康的重要堡壘,此處立寨,會引起桓玄的不安。

往北則是新亭,地勢險要,易守難攻,駐紮此處,等於與桓玄換防,桓玄也不會願意。

因此只能紮在城東北的幕府山腳,北臨大江,扼建康往京口要道,地勢險要,可以把桓玄與北府軍隔絕開來,對桓玄也是有利的。

“我軍可駐於幕府山腳!”

王愔之拱手道。

“也罷,王郎速去!”

桓玄點頭道:“我軍初駐新亭,尚有軍務料理,就不耽擱王郎了,王郎可自便!”

“告辭!”

王愔之拱了拱手,翻身上馬,率隊回到軍中,又回頭道:“我於建康恭迎南郡公!”

“恭迎南郡公!”

全軍突然大呼,聲浪震天!

桓玄的面色瞬間煞白,小腿肚子竟控制不住的軟了軟,全賴親隨攙扶,才能不露破綻的向回行走。

待乘上大輿,荊州軍彷彿要在聲勢上扳回一城,也齊聲喝道:“啟行!”

但荊州軍終究比不上王愔之以四萬屯田軍供養出來的全脫產軍隊,而且人數越多,越難一致,聲音明顯雜亂不堪。

卞範之現出了一抹憂色,提醒道:“此子或為大敵,暫時不宜與之硬碰,不如打發出去,任一外藩,待南郡公掌握了朝廷,一紙詔令可斷其生死!”

“嗯!”

桓玄沉著臉點頭。

“呵呵~~“

奴奴回頭看了眼,輕蔑的笑了笑:“桓玄終究不敢在郎君的眼皮子底下進駐建康,不過他能對司馬道子搜刮來的民脂民膏不動手,我倒是小看他了。

說不定朝廷在他手上真能一改沉苛呢,到那時,郎君如何自處?”

王愔之不假思索道:“奴奴你高看桓玄了,此人仗著父叔餘蔭,外人並不知他底細,實則草包一個,天下間的真正英雄人物,乃是劉裕與魏主拓跋珪!”

“督帥竟看好劉寄奴?”

徐道覆不解道。

“不僅是你們,劉牢之都小看了他。”

王愔之擺了擺手,笑道:“我不欲與桓玄死拼,並非是怕劉牢之襲我後路,而是擔心被劉裕漁翁得利。

北府軍與割鹿軍不同,割鹿軍是我一手帶出來,凝如鐵板,而北府軍內,山頭林立,桓玄一旦站穩陣腳,必拿北府軍開刀!

我就等著他對北府軍下手。

而且桓玄此人,打的幾場勝仗若是細數,竟無一場硬仗,全憑運氣。

人或許會一時走運,卻不可能一輩子走運,桓玄總有氣數用盡之時。

此番下都,便是氣運鼎盛的表現,故我不與其相爭,但稱帝謀國,必耗盡氣運,盛極而哀,他若利令智昏,敗亡不遠矣!

況且人可以偽裝一時,卻不能偽裝一世,由簡入奢易,由奢入簡難,一個人驕奢淫逸慣了,絕無可能過回清簡苦樸的日子。

我敢斷言,至遲年底,桓玄必原形畢露,而且你們不要以為桓玄對司馬道子的財富不動心,他若篡逆,充入內帑不就等同於充入他自己家裡?”

“噢!”

“僕等明白了!”

眾人紛紛點頭。

王愔之轉頭道:“趙達王陸,你們率部回我家莊園,看看是什麼情況,若無人佔據,就儘量拾掇清掃一番。”

“諾!”

二人率部離去。

王愔之領軍回返。

當趕回東府城的時候,府兵駐守在外,一輛輛車上,堆滿了財物,有布帛、器具、罈罈罐罐、衣物,甚至還有石磨。

王愔之嘴角抽搐。

府兵可真狠啊。

不過劫掠也是他們的作戰動力。

唐朝府兵出戰,如蝗蟲過境,能搶的都搶光。

王愔之不好太過於苛責,只是問道:“府庫可曾封存好了?”

周敦忙道:“督帥放心,已經封存了,車上所載,俱為雜物和零散銅錢,。”

“好,我們進去罷!“

王愔之點了點頭,帶上府兵,進入東府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