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種什麼樣的執念？拖著殘軀，走在無盡的血海之中，整整兩千九百年？二人對視了一眼，皆是看到彼此眼中的驚駭。驚駭，已經有些不足以來形容這種感覺了。
想到這裡，久霄沒有猶豫，繼續回頭鑿開冰層，小心翼翼的將那頭顱完整的取了出來。
“走吧。”
二人各自長嘆，一人拿頭，一人執劍，靜悄悄的離開了古塔，沒有留下一點的痕跡。
到湖邊的時候，老者還在那靜靜的候著，見二人安然出來，淡淡道：“上船吧。”
只是看到那頭顱的時候，渾濁的老眼亮了一瞬間，又很快的滅了下來。久霄看的出，那是出自本能的反應，實際上他是一無所知的。
突然覺得有些同情這個老者，兩千九百年的撐船，出賣了靈魂，只為等到心愛之人的歸來之日，卻是沒想到，永生的代價，包括忘記他心愛的人。
二人坐上船，各不言語，各有思緒。
“薇薇若兮魚擺尾，葦葦淺兮月折華。
峨峨矗兮湖心畫，念念殘兮血滿沙。”
依舊是這首歌，只是聽了剛才的故事，再來看著老者，二人的心境就和以往不盡相同了。
滴答，滴答，滴答。
“小輩，我要的東西，找到了嗎？”
未見其人，先聞其聲，久霄眼神微微一凝，她的聲音裡有些急促，有些渴望。久霄明白，換做是誰，尋了這麼久，恐怕都是會一個反應的吧。
轉過一片蘆葦叢，無頭女屍，便又一次的擋在船前，老者連忙減速。
“前輩，這就是您要的東西。”久霄連忙將劍和頭顱遞了過去，可能是瞭解了她經歷的原因，現在再看無頭女屍，並不覺得很可怕，反而是覺得很心疼。
柳旭的眼圈有些紅了，輕輕的抹了抹眼角，像是被二人的故事感動了。
女子顫抖著接過，身體微微顫抖著，連聲道謝：“謝謝，謝謝你！”
一邊說著，她扶起自己的頭顱，安放在了脖子上的缺口處。
久霄臉色大變，連倒退了三步，那種極致的陰氣，讓他有些扛不住了。身死兩千九百年，那是積累了多少的陰氣？他想象不到，只是覺得很震撼。
前後搖晃了一下，又轉了轉眼睛，張了張嘴，似乎是在熟悉這個頭顱。
再睜眼時，那女子渾身又是一顫，一切的目光，盡數停在了那撐船男子的身上。她試探著伸出手，一步一步向船上走來。船板上，留下兩串血紅的腳印。
她停在老者面前，蹲下身子，眼中滿是晶瑩，顫抖著撫摸著他滿是皺紋的臉頰：“阿闖，阿闖？是你嗎？”
老者茫然的看著她，眼中沒有絲毫的波動，也沒有回應。
“啊——”女子一聲嘶吼，像是吼盡了千年的積鬱，不再控制自己，緊緊地抱住老者的身體，痛哭流涕：“阿闖，阿闖，是我對不起你，是我回來晚了，嗚嗚……”
聽到阿闖兩個字的時候，老者的眼神明顯是多了一些什麼，卻還是無比的茫然。
“你到底是誰？為什麼讓我感覺這麼熟悉？我，好像在哪見過你。”
女子心中無比的酸楚和悲慟，她知道，老者已經沒了魂魄。幾千年來，她收集了他的三魂六魄，還差一魄。
“別吵了！”塔中傳來了一個非常不悅的聲音，“真是不討人喜！”
緊接著，一道力量從塔中傳來，瞬間鎖定了虛空之中的一個魂魄，落進了女子的手中。
“你們陽壽不多了，別嘰嘰歪歪了，我幫你們一次，立馬滾蛋。”老者的聲音依舊是那麼桀驁不馴，被吵到了睡覺，心情無比糟糕。
女子連忙跪倒拜謝，而後手中浮現起了十個光團，一瞬間便沒入了老者的七大靈竅以及眉心之中。
老者渾濁的眼睛，這時候，才真正的慢慢變得清澈了起來，呆呆地看著眼前淚流滿面的女子，顫抖著抬起手，撫摸著她的臉頰。
“羽兒，是你嗎？真的是你？”
說著說著，他就笑了。
笑著笑著，他就哭了。
二人緊緊相擁，泣不成聲。
船伕老淚縱橫，鼻子中流淌出黃色的液體流淌在了女子身上，她甚至連看都不看一眼，死死的盯著眼前的男人，好像下一秒他就會消失一樣。
“是我，是我！羽兒回來晚了，對不起，真的對不起……”
老者死命的搖頭，緊緊的把她摟在懷裡，像是要把她融化在自己的胸膛：“不晚，不晚，回來就好，回來就好啊！”
久霄他倆默默的站在一邊，都已是淚流滿面。
他們看過凡世之中許多的醜陋不堪，本以為心如頑石，卻是在看到這般真情後，淚如泉湧。實際上世上總會有醜，這無法避免，但就是因為暗，光才顯得閃閃動人。
久霄懟了柳旭一下，壞笑道：“多大個人了，還淌眼淚。”
柳旭連忙擦乾，有些惱火：“我沒有！你剛才不也哭鼻子嗎？”
誰知久霄早就擦完了，一臉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的樣子：“你哪隻眼睛看到了？明明是你。”
柳旭自知說不過他，不再辯解，暗中給他來了一拳。
那女子見他倆這般，不由的莞爾一笑，鬆開了那個被叫成阿闖的老者。
“不管如何，這次都多謝你們兩個了。若不是你們，我倆不知道何時才能再見。”
久霄連連擺手，淡笑道：“前輩不必客氣，應該的。”
女子咯咯一笑，聲音如銀鈴一般，摟著老者的胳膊，靠在他的胸前，一臉幸福。
“我倆的陽壽不多了，在死之前，我要陪他看遍這凡是的萬千大山，紅塵繁華，江河煙雨。你們也儘快離去吧，這裡不是什麼好地方。”
看了一眼久霄手裡的肉團，眼中閃過了一道異芒：“小子，你這靈獸不簡單，記得對他好點，日後自有你的回應。”
久霄點了點頭，抱拳行禮。
而後女子抓住了老者，飛身而起，眨眼間便消失在了天際。留下兩人在這小船上，面面相覷。
【我出賣了自己的靈魂，只為再見你一眼。】
【我本以死，頭破血流，拖著殘軀，尋你千載歲月。】
【從今日起，風裡雨裡，我都陪你。】
【從今日起，綠水青山，你我同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