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有些灰濛濛,白青呆滯地坐在窗前,雨滴噼裡啪啦地甩到玻璃上,風拼命搬弄門的縫隙,想要鑽進小屋。她想哭,眼淚怎麼也流不出來,只是有些發懵——母親走了,就這麼離世了,一場大火一棟辦公樓,只走了母親一人。混亂地搶救室,嘈雜刺耳的警報聲,醫生低著頭,輕聲地惋惜與道歉,接著是火焰和骨灰,盒子被擺在客廳,她買不到一塊墓地。
收拾些東西吧,她起身來到母親房間,母親生前最喜歡擺弄水墨畫,宣紙被扯得亂七八糟,堆在桌案上,硯臺裡的墨結成濃稠的塊狀,水分被蒸發殆盡,白青平靜地收拾著桌面,紙張下,壓著一條羽毛項鍊,風魚貫而入,紙張被漫天揚起。白青拉上窗子,窗板發出咯吱地響聲,然後被鎖起,房間一瞬間變得寂靜。項鍊的羽毛很油亮,白青拍照搜了一下,那是隼的羽毛,旁邊是黑色的幾塊小石頭,中間墜著輕飄飄的羽毛,她穿了一件白色短袖,她坐在母親的梳妝鏡前,戴上了項鍊,這算是遺物嗎?她低頭聞到母親的氣息。
忽然間她有些昏昏欲睡,似夢非夢般,她見到一個人影,人影站在門口,是一位中年女人的模樣,是同母親一樣的大人,但白青知道,那不是媽媽。她還是起身追了出去,門開啟的一瞬間,她見到一片黑白的世界,流動的水墨間雀躍著幾筆勾勒出的魚,雜亂無章的世界裡是整齊的山水畫意,突然有什麼抓住白青的後頸,女人突然開口說話。
“你叫什麼名字?”
“我叫白青。”白青愣愣地盯著女人,“叫我阿蔓就行。”阿蔓的裝束奇特,全身是羽毛編織的大衣,石頭串成她的手串、腳鏈,背上揹著一個弓箭,“這是哪?”白青隱隱約約地感受到一種熟悉的庇佑感,阿蔓露出有些無奈的神情,“得,又來一個一知半解的。”邊說著邊掏出身後的弓箭,將手拉得很遠,指向最遠處風中搖擺的水墨樹葉,電光火石間放下,箭頭從樹葉底部擦過,尖銳地斷開了樹柄的連結。“這些小孩……當我們百科全書呢?”先是自言自語,又接著朝向白青,“我是你的守護神。”“守護神?”白青猛地後退幾步,看著這詭異的世界,伸手用力擰自已的手臂,她遵循社會規則地活了這麼久,突然一個穿著奇異的女人出現在她的世界,義正言辭地說自已是守護神,白青一邊往回走,一邊掐自已手臂,妄圖用疼痛喚醒自已。阿蔓放下手中的箭,“禮音從來沒告訴過你嗎?”禮音?禮音是媽媽的名字,白青有些焦急,顧不得真真假假夢境與否,她轉身抓住阿蔓的手,“你認識媽媽?”阿蔓停頓了一下,左顧右盼地張望了一下,白青順著她的視線看去,水墨在空中流得很慢,散發著一股熟悉的氣味,這是母親的墨水味。“禮音出事了?”阿蔓從白青的動作裡捕捉到了她並存的恐懼和想念,也伸手抓住白青,更多帶著安撫的意味。
白青坐在沙發上,阿蔓在母親的房間裡換衣服,她兩身形很相像,她坐在沙發上接受著爆炸的資訊,阿蔓是她的守護神,而她是白家的後代,她是姓白,只是知道爸爸姓白,母親從來沒提過父親,怎麼可能考慮過白姓背後是一個家族,還是一個所謂的……大家族?開玩笑吧,這不現代社會呢嗎?要不是身上的藍白色校服上沾著前幾天吃飯的油漬,她以為這是拍電影呢,搞什麼?白門的世界?一直到清醒前她還在告訴自已,這是夢吧,一場玄幻的夢,結果現在阿蔓就這樣站在面前,要讓白青帶自已去看看出事的大樓。“走啊,愣著幹嘛?”阿蔓穿著母親的長裙,恍然間以為是母親,她從神遊中脫離,反應過來時,眼角已經被淚水浸溼,白青作出睏倦的樣子,用哈欠搪塞過去,“以後你就和別人說你是我小姨,就是我媽媽的妹妹。”阿蔓讓白青直接稱呼她,她總覺得這樣直呼一個看起來和母親差不多大的人很奇怪,好像全身有螞蟻攀爬,她想了想,母親沒有親人,與其被福利院安排走不如和阿蔓一起生活,她很快接受了守護神的設定,阿蔓拍拍她的頭,意思是好的。
“可以走了嗎?小朋友?”白青點點頭,拉上校服拉鍊,扯扯皺皺巴巴的衣袖,隨便地將頭髮紮起,遞給阿蔓母親的頭盔,下樓準備騎車去了。阿蔓側身坐在電動車上,風颳過頭盔,脖子前的項鍊中間的羽毛被風撩起,瘙癢著白青外露的面板,阿蔓斜眼瞟了瞟項鍊,“這項鍊是禮音留給你的嗎?”白青點點頭,“應該是吧,她就那樣放在桌子上了。”白青餘光瞥見阿蔓指尖晃動了一下,項鍊就開始閃光,一會兒便熄滅了。“這是一件很好的法器,它很適合你。我給你存了些靈力在裡面,必要的時候它會保護你。”白青點點頭,說了句不算大聲的謝謝,阿蔓裝作沒聽到的樣子,笑了笑,“好好騎車吧。”
她們來到辦公大樓,起火的那一層還在重建,白青忽然想起這裡被封起來的事情,她扭頭盯著阿蔓,“小姨,你會飛嗎?”她覺得還是這樣叫好些吧,阿蔓沒有糾正她,算起來自已和禮音的關係,也算是姐妹吧。
白青盯著昏暗的四周,阿蔓剛從隼鳥形態變回人類,環抱著雙手站在這層大樓中間,“死孩子你……算了,記得啊,當隼鳥的時候我只能帶一個人。”白青連忙點頭,接著靠近阿蔓,這裡太奇怪了,火焰留下的痕跡向著四周伸張,像人隨性地塗鴉,白青有些緊張地抓住阿蔓的衣角。“小青,你確定禮音已經死了嗎?”“什麼意思?”話音還沒落,白青的眼裡忽然出現一道反光,一道火焰朝著這邊襲來,熱浪奔湧的一瞬間,她猛地推開阿蔓,兩人被一道火光隔開,在白青想要開口呼叫的那一瞬陷入黑暗。
她感覺有什麼在晃動,羽毛輕輕飄起震動,項鍊周圍的石頭閃著微弱的光,“小姨,你在哪?”白青感覺四周寂靜得令人惶恐,她聽見一種吐息聲,嘶嘶的聲音從她身後傳來,她屏息凝視,一股熱氣纏繞著白青,她單手捏著胸前的項鍊,三二一,她猛地爬下滾開,抬頭看見一張幾近撕裂的嘴,分叉的火焰跳動著,紅色的鱗片在黑暗中格外扎眼,紅色的眼睛與自已四目相對,白青覺得雙腳變得沉重,邁不開一步,這是條蛇,巨大的,它直起身子,斜眼凝視著白青,突然間朝著白青衝來,她將手中的項鍊舉起,她知道自已跑不過,腦子裡突然浮現出阿蔓對她說的話——必要時它能保護你,她等待著火焰的襲來,整個空間只剩這條大蛇的穿行的聲音,不對,風中還有一點,一點羽毛劃過的聲音,她閉上眼睛,大喊一聲,“小姨!”,衣服傳來一點點撕裂聲,是爪子鉤住了她的外套,白青被猛地拽到了空中,她意識到這裡已經不是那層建築了,這是一個全新的空間,像是她見到阿蔓的時候,那樣一個空間,只是這裡荒涼黑暗散發著一股腐臭的氣息,阿蔓俯衝著躲避大蛇的火球,它盤踞著地面,阿蔓只得抓住白青懸置在空中,她觀察四周,“小青,把你的項鍊舉起來。”白青將項鍊拽下,握在手心,手心傳來一股溫熱的感受,她感覺有什麼在湧動著。“我沒辦法在飛行的同時攻擊,只能交給你了。”“我該怎麼辦?”大蛇不斷向外吐出火球,阿蔓的躲避惹得它有些著急,沾滿紅色岩石塊的尾巴四處掃射著,阿蔓拽著白青在各種空隙間來回移動,“項鍊裡有靈力,把它釋放出來。”她試著在晃動的視野中注視著大蛇,大蛇身上附著的鱗片很硬,先不說她能不能放出來,攻擊眼睛也只能緩衝一時,阿蔓還在飛行,速度明顯變慢了一些,白青閉上眼,風在耳邊摩擦,像在電動車上,像在過山車上,還有母親忘記關窗的夜晚,白青拽著母親的手,“所以他打倒大蛇了嗎?”“當然啊,他把法杖對準蛇的七寸。”“蛇的七寸?”“蛇的心臟位置在那,它最脆弱的地方。”蛇的七寸,白青睜開眼,“小姨,你往它的身後繞。”她感受到阿蔓的欲言又止,但阿蔓什麼也沒說,只是告訴她,只有這一次機會,她展翅飛到大蛇身後,白青深呼一口氣,將另一隻手也附上項鍊,溫熱的感受從她的兩個指尖鑽進她的心臟,她閉上眼睛聽著,熱風和冷風有些差別,熱風是軟的,她知道靠近了,靠近大蛇了,她抬起手臂,學著阿蔓的模樣,一手捏著無形的弓,另一隻手觸控著無形的箭,在睜眼瞄準的一瞬間,她恍然看見了泛著微光的箭羽,指尖脫去了重量,她看見,一支箭正中蛇麟蓋住的一塊區域,黑色的天空從中間撕裂開,一塊破裂的玻璃破碎後蒸發,留下一些微光,大蛇向後傾倒,從尾巴開始消散,阿蔓將白青放下,化作人形,與大蛇面面相覷,然後整個空間在蛇頭也消失的時候恢復正常,她們又站在那棟建築裡了,地面上有一顆紅色的珠子,珠子發著光,慢慢飄起,然後落在白青的手上,白青感受到一種與剛才某一瞬間一樣但又不同的流動,珠子慢慢融進她的身體。
“小孩還挺有靈性,一下就頓悟了。”“所以媽媽不是因為失火,是因為這條蛇?”白青有些茫然地望著一切如初的四周,“禮音真的什麼都沒告訴過你嗎?”白青搖搖頭,阿蔓嘆了一口氣,“這蛇,叫火蛇,是清朝的一種怪。吐火如彈,中雀為食。長七八尺、八九尺不等,從無滿丈者。色赤,有兩角。這種貨色的怪對你媽根本沒有一點威脅。”“我媽?她……”白青沒有說下去,因為她不知道怎麼描述剛才發生的一切,只是抬起手臂,將射箭的動作重複了一遍。阿蔓思考了一下,“一時間和你解釋不清,我覺得我們應該回家。應該故意有人在這兒放了火蛇,掩蓋什麼事呢?”白青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自已已經被拽著飛上天際了,滯空的感覺讓白青雙腿發軟,她剛剛都沒有認真感受在天空上飛行的感受,“電動車怎麼辦?”“明天再來找。”她低頭看著下面的車來車往,燈光看得她發怵,她總是會幻想自已突然下墜,阿蔓只一心向前,朝著家一路疾馳。
剛到家門口,就看見半遮掩的門,阿蔓將白青往身後攬,“有人來過。”她閉上眼,側耳靠近屋子,一會兒便又睜開眼,“已經走了有一會兒了。”白青連忙推開門,進門檢視,阿蔓只是站在玄關那,盯著一處地方,好像在尋找什麼。“死孩子,有什麼東西不見了?”白青繞了一圈,“我媽的骨灰,之前在這裡。”她指向客廳的一個小靈臺上,阿蔓急得伸手拍白青的頭,“你把你媽骨灰放在客廳?”白青不知道說什麼,有些百口莫辯但又沒什麼好辯的無奈,因為她從來沒有覺得那個骨灰是沉重的,“現在我沒辦法判斷你媽是否還活著,不過大機率是還活著,禮音不會輕易離開。”阿蔓徑直走向禮音的臥室,“那她去哪了?”白青跟著走進來,看到阿蔓翻箱倒櫃的樣子,然後翻出一封信件,是母親和別人的信件來往。阿蔓瀏覽完一遍,將信紙遞給白青,信紙很新,應該是最近的事情,卻被母親壓在箱底,信紙是母親沒能寄出的回覆,白青不知道來信人是誰,來信的內容是什麼,只是知道母親的回覆。
“我和生逸約定過,不會讓小青再接觸玄術。”生逸是誰?白青又接著看下去,“而且據我所瞭解,這個比賽的背後不只是一場選拔。”什麼意思,什麼選拔?她抬頭盯著阿蔓,阿蔓沒說話,“你別看我,我也不知道你們人類的事。”白青沒說話,阿蔓又不是百科全書,她也不能全知全能,白青這麼想著,她誰也怪不了,只是莫名覺得這對自已很不公平,她離開了房間,坐在客廳沙發上,盯著之前放著母親骨灰盒的地方。“小青……”阿蔓察覺到什麼,急忙跟隨出房間,看著坐在沙發上一言不發的白青。白青抬起頭的一瞬間流淚了,母親走的時候她沒流,拿到骨灰盒那一刻她沒流,面對一隻大怪物的時候她沒流,飛在高空害怕墜落的時候她也還是沒流,反倒是坐在這的時候流淚了,她止不住自已的眼淚,委屈噴湧而出,隨著心流一併吞到胃裡,搞得軀體酸澀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