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看著石壁上縱橫交錯的刀痕,腳下如有神助一般,左右不斷地遊走反覆,隨著這些動作,刀勢在沉悶的空氣中揮灑,發出陣陣的刀鳴聲,一時間,昏暗的山腹中勁風大作。

不知何時,石柱上的那道身影停止了自己的動作,眼神漠然地看著那林峰翩飛不斷的身形,眼底的惱怒愈發濃厚。

謝自在自然是感覺到了石壁上那些刀痕的氣息正在逐漸流逝,然後灌注到這個自己根本看不上眼的小輩的身體裡,惱怒的眼神中又添了幾分狂怒與怨恨,淒厲尖叫道:“你都已經死了,為什麼還要留在這裡?就算你還在這裡,我也不怕你,更何況是你留下的狗屁刀勢?難道你還想憑藉這些狗屁刀痕再次活過來?”

謝自在剛剛凝實了幾分的身形再次飄搖欲散,如一團黑霧的右手伸出石柱,遙遙指向猶自出神舞刀的林峰,看模樣竟是想要不惜一切代價都要將林峰這個愚鈍後輩殺了!

林峰依舊毫無反應,沉浸在石壁上的刀痕中無法自拔,根本不清楚危險已是襲來。

神情怔怔、眼神空洞、意態懵懂,這樣的人,似乎沒有繼續活下去的可能。

風暴般的氣息驟然臨體,兀自出神揮刀的林峰只是輕輕蹙了一下眉,然後渾不在意地對著襲來的方向揮了一刀。

下一刻,空氣中立時多了數十道白色刀氣,這些白色刀氣縱橫交錯,形成了一道橫亙在山腹中的簡易樊籠,將謝自在的攻擊巧之又巧地攔了下來。

一刀解決偷襲的攻勢以後,林峰對著石柱很是隨心所欲地揮了一刀。

我輩握刀人,豈有光捱打,不還禮的道理。

既然你出了一招,那我就還一刀。

一刀出,春歸刀的刀身上吞吐著一團白色刀氣,刀氣迎風而漲,在臨近石柱前化作了一道巨大的刀符。

刀符落在石柱上的時候,驀然爆炸開來,化作千絲萬縷的細微刀氣,一層又一層地切割著石柱,也切割著謝自在的身軀。

與此同時,一陣不似人叫的慘嚎聲在山腹中響起,那是一種比厲鬼喊叫還要更加淒厲的聲音。

對此,林峰不聞不問,好似此時此刻的他只是一個沒有感情的傀儡一般,他的心神及注意力全部放在了石壁上縱橫交錯的刀痕上,全然未曾聽到謝自在的嚎叫聲,即便是聽到了,他也只是一副淡然的模樣,因為真正出手的人並不是他,他也沒有什麼值得驕傲或者慶賀的。

接下來的時間裡,林峰繼續體悟刀法,謝自在也停止了嚎叫,因為他發現了一件讓他狂喜莫名的事情,隨著這個小輩的體悟,石壁上的刀痕越來越黯淡,這就意味著這座巨大的樊籠即將失去曾經的威力,那麼自己距離脫困的日子也不會太遠了。

一念及此,謝自在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極其殘酷的表情,沒想到到了如今這般地步,竟是要和一個小輩拼時間,只是修煉這樣的事情,對他這個無數歲月以前的絕頂天才而言,簡直是和吃飯喝水撒尿屙屎一般簡單尋常。

謝自在緩緩閉上眼睛,乾癟的嘴唇微微顫動,晦澀難懂的咒語慢慢降臨人間,他用僅存的右手在石柱前結了一個簡單而又玄妙深奧的玲瓏印,聖潔的白色光輝自玲瓏印上升起,如一道燭光在黑暗地獄間亮起,一股神秘莫測的氣息瞬間佔據整個山腹。

林峰並不知道這時候的局勢無比兇險,他也不知道自己被動地開始了一場很是可笑幼稚的時間比賽,他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些什麼,他只覺得自己體內暖意盎然,只覺得自己體內的真氣執行與石壁上的刀痕很是契合,他甚至忘記了沾滿血腥味道的家仇,忘記了悲慘無助的經歷,忘記了師父陸羽,忘記了之前所發生的一切事情以及自己身體以外的所有世界。

這種境界很是危險,就像一個成年人忽然變成了一個赤身裸體的嬰孩,手無寸鐵、毫無能力地行走在危險的地獄邊緣,隨時都有可能被食人血肉的惡鬼拖入地獄,然後被惡鬼吞噬,就連轉生為人的機會都沒有,但也正是因為這種境界充滿了稚子心,充滿了天真與純白,乾淨透明到無法沾惹塵埃,這樣才能認真真誠地接受外界在其心靈上的投影,接受外界對本體的教誨,因為沒有任何的功利性可言,所以這樣接受知識的方式更為純粹,也更為接近大道本源。

這種狀態叫做空明。

林峰在這種狀態裡的感覺很好,非常好,他在過去的幾十年裡,從未有今日這般美好的感覺,也沒有這樣強大的感覺。

他的世界裡只有石壁,只有石壁上的斑駁刀痕,那些刀痕就像活過來的水紋一樣,在他的腦海深處盪漾,化作一道道誰也看不懂的古怪文字,直透他的心靈,演化成無數種可能,以及無數種東西。

像濃墨在宣紙上留下各種各樣的圖案,像雲朵在天空中留下無限的遐想,像清風拂過森林一樣留下無數道美妙的聲音,像溪水淌過空谷般造就無數生命,像人市般喧鬧繁華,像枯冢般淒涼冷寂。

那些刀痕流轉起來,牽扯出道道痕跡,如一本濃墨重彩的書籍一般在林峰的腦海中逐漸翻頁,每一頁都印著清晰的圖案,那些圖案中隱藏著天地大道,像是至高無上的功法秘籍,像是縱橫人間的神妙步伐,像是強悍無比的刀術,又什麼都不是,好似只是幼童的隨筆塗鴉,但這些線條都有著一種明確的態度。

林峰跟隨著這些線條的走勢,在原地翩若驚鴻、婉若游龍,時而躍空一擊,時而橫刀向前,隨著時間的蔓延,他腳下的步伐越來越流暢,握刀的右手越來越放鬆,揮舞的刀勢越來越流暢。

隱隱約約間,林峰領悟到了更深層的東西。

那位前輩留在石壁上的縱橫刀痕,原來只是想要表達某種情緒,這種情緒叫自我,也可以稱之為理所當然,自我的理所當然。

我要天地靈氣不能進入這處山腹,無處不在的它便進不來。

我要你謝自在不自在,你就不得自在!

這就是我的理所當然,這就是我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