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了一會,老楊開口:“莫琳那邊,我去接觸了,不好處理。她們一家有點忌憚何氏,我怕鬧出動靜,簡單接觸就沒再強迫。”

“你沒告訴他們,誰在督查這件事?”易青山詢問。

老楊無奈:“他們不信。”

他中途暗示過莫琳的父母,可惜曾經受到的心理創傷太大,再加上顧忌,基本不敢表態,全程都在表示和何家不認識,沒有資格接觸這等豪門。

“莫家那邊,曾經想過就醫,但何文麗不喜歡,故此莫琳父母只敢帶著女兒,隱姓埋名。”

“我去一趟。”

老楊點頭不語,前去備車。

權勢門庭傾軋下來,於普普通通的凡俗眾生而言那就像天降大劫,除了默默忍受,祈禱早日脫離苦海,別無選擇。

臨近下午四點,易青山抵達目的地,很少穿黑色正裝的他,白襯衫搭配西裝,領口敞開,看起來沉穩老練。

老楊默默跟在後面。

這處遠離燕京的小村莊並不繁榮,來來往往的路人似乎沒見過易青山這種溫文爾雅的存在,時不時轉頭打量。

一座上了年紀的木橋。

一位看起來清秀文靜的年輕女孩在家人的指引下,亦步亦趨,又滿懷期待仰頭看天,嘴角同時泛起一抹笑容。

雙目失明的少女大大撐開雙手,再緩慢收攏,兩臂交叉,搭在肩頭,一串笑聲追著風,漸行漸遠。

“是她,莫琳。”老楊小聲提醒易青山。

易青山靜靜觀望。

莫琳的母親佟氏,捏著一塊方巾,時不時給自家女兒擦拭額頭的汗珠,氣質溫柔,處處細心。

易青山整理完衣冠,默默靠過去。

佟氏主動避開,原本以為易青山僅是路人,等了兩秒,發現對方就這麼淡漠無聲的站在跟前。

“你,有事嗎?”

佟氏訝異,基於本能,下意識將自己的女兒,護在身後。

老楊道:“別害怕,我們不是壞人。”

因為前期接觸過,佟氏看到老楊,臉色微變:“不好意思,家裡還有點事忙活,先走了。”

言罷,慌慌張張拉起莫琳,轉身欲走。

原本展顏微笑的少女,剛要將一束花別在耳畔,這麼一拉,只能被動跟著離開。

老楊犯難,莫琳父母對當年之事,非常牴觸。

於他們而言,這場突如其來的劫難,早已爛在肚子裡,再提及只會加重莫琳過往受到的傷害。

步伐漸行漸遠。

易青山原地駐足。

“不著急,再等等。”易青山側過身子,老楊當即靠前:“安排住處,這兩天,我們先處理這邊事情。”

“好。”

一連等待兩天。

佟氏對易青山的敵意和忌憚方才慢慢化解,甚至同意他與莫琳短暫交流,自幼熱衷文學的莫琳,算是找到知音。

第三天,剛剛出現在老舊木橋附近的易青山忽然聽到一陣低低的歌聲,再抬頭髮現莫琳的手臂彆著黑色袖章,胸口同樣掛一束白花。

“昨晚出事了。”一路小跑過來的老楊,臉色凝重。

易青山訝異,非必要情況,他很少關注其他,加之昨晚睡得早,有些加急訊息第一時間他未必清楚。

“山林失火……救援的戰士……犧牲了一批人。”老楊垂下眉梢,聲音沙啞。

少女捧著一盞長明燈,放入河畔,水岸兩側不少受到提醒的鄰居,也相繼放下一盞又一盞長明燈,追著河流,漸行漸遠。

易青山如鯁在喉。

戰士為家國,死而無憾! 少女起身,雙手合十,默默唸叨。

易青山站至她背後,“謝謝。”

“我的他,也是戰士。”莫琳仰起頭,沐浴著溫暖的陽光,無比驕傲,只是在自己出事之後,就再也不敢聯絡他。

她怕,牽連到他。

她怕,他看見自己今時今日,不好看的模樣。

從前書信寄相思。

如今,唯有相忘江湖,不再提及。

少女伸手撫過自己光潔的額頭,小聲感嘆,語氣略帶遺憾,“都過去的事情啦,不想提了。”

初戀時代的小美好,終歸成為過去。

現在的她已經沒資格再奢求他回過頭來多看自己兩眼,談婚論嫁更是這輩子觸手不可及的奢望。

“因為自己發生意外,為了不影響到他,就擅自中斷聯絡,裝作自己人間蒸發?”易青山淡淡開口:“有沒有想過,這對他很不公平?”

莫琳微微一滯,咬緊牙關:“我,我是瞎子。他年華當好,應該有更優秀的愛人。”

但是,說完之後,莫琳緩緩蹲身,忍不住的淚水噴湧而出,開始渾身顫粟,瑟瑟發抖。

夢靨般的經歷,再次撞進腦海。

那天,僅是被某個看起來凶神惡煞,留著光頭的男人看了幾眼,自此一場劫難濃墨登場。

她被抓,被強行送上手術檯。

等她乏力的睜開眸子,世界一片黑暗,本以為睡太久,眼睛短時間不適應,過了一天又一天,她才接受永遠失明的事實。

事後,那位對手術結果相當滿意的何家千金居高臨下的俯視著自己,然後扔下一沓現金,高傲離去。

沒有內疚,沒有負罪感,沒有半點憐憫。

好像在她何文麗眼裡,自己就是一隻想弄死就弄死,想摧殘就摧殘的小白鼠,無所顧忌。

從小到大,這是莫琳經歷的最大的絕望,即便是現在,也時常從睡夢中驚醒。

“我當時還沒高中畢業,更沒來得及享受青春,為什麼為什麼我要經歷這樣的厄難?”

“從小到大,我既沒做壞事,又沒欺負別人,為什麼偏偏受到傷害的是我?”

風在耳畔,無力的哭訴字字錐心。

莫琳的母親站在更遠處,潸然淚下,那些積壓在自家女兒心中的委屈,太久太久,需要徹底發洩。

再不發洩,她害怕自己這可憐女兒會出事。

何久,莫琳擦乾眼淚,陷入沉默。

易青山好奇問道:“他叫什麼名字?”

“譚石。”

提及這個藏在心尖最柔軟處的名字,少女臉上會不自覺的泛起笑意,似乎想到更美好的東西,眉梢都在飛揚。

如果她還看得見,這幅笑容,應該能更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