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墨是被小黑的舌頭舔醒的。
清晨五點的光線還裹在紫霧裡,像浸了血的紗。
他摸到枕邊的軍刀,金屬涼意順著掌心爬上來,這才想起昨夜的預警。
終端在床頭櫃上震動,顯示著蘇瑤凌晨三點發來的訊息:【干擾器散熱口有細微裂痕,我加了層陶瓷塗層,等你驗收】,後面跟著個歪頭小貓,畫素點在暗屏上仍泛著淡藍。
"急什麼。"他對著空氣笑了笑,手指在螢幕上懸了兩秒,終究沒回。
翻身時軍刀硌到肋骨,這是他刻下的第28道痕——每道都對應一次生死危機。
陳老的氣象站在基地最高處,鐵皮樓梯被露水浸得滑腳。
許墨扶著生鏽的欄杆往上爬,聽見頂層傳來金屬碰撞聲。
推開門的瞬間,混合著咖啡焦糊味的風撲過來,陳老正對著三個疊加的顯示屏猛敲鍵盤,後頸的白襯衫被汗浸透,像塊皺巴巴的抹布。
"陳老?"
"小許!"老專家猛地轉身,眼鏡滑到鼻尖,"你看這個!"他食指戳向中間的氣壓曲線圖,紅色折線像被踩斷的彈簧,"梯度值漲到7.3了!"佈滿老年斑的手又指向右側螢幕,"衛星雲圖顯示前鋒雲帶提前了...提前整整八小時!"
許墨的後槽牙咬得發酸。
他想起昨夜小慧掛著淚珠的眼睛,想起張叔被窩裡壓抑的抽噎,想起防風牆第三段那道半指寬的裂縫——原本計劃今早八點才去處理。
"預計到達時間?"
"中午十二點。"陳老摘下眼鏡,用袖子擦鏡片時手腕發顫,"破壞力...可能超過去年冬天那場。"
許墨摸出終端,拇指在通訊錄最頂端的"緊急會議"標籤上按了三秒。
樓下很快傳來急促的腳步聲,趙剛的軍靴聲最響,王芳的膠鞋次之,瑪麗的運動鞋帶著小跑的輕響。
會議室的鐵皮門被撞開時,許墨正把氣象圖投影在牆上。
趙剛扛著個裝了半袋壓縮餅乾的蛇皮袋擠進來,王芳抱著一摞物資清單,髮梢還沾著熬粥的米粒——她負責早餐崗,肯定是端著碗就跑來了。
瑪麗的筆記本扉頁上還畫著歪歪扭扭的太陽,顯然是安撫孩子們時畫的。
"風暴提前到中午,強度超預期。"許墨的聲音像敲在鋼板上,"防風牆必須在十點前完成加固,否則紫霧倒灌,地下避難所的過濾系統撐不過兩小時。"
王芳的指甲掐進清單紙裡,紙角皺成團:"建材庫裡只剩半噸鋼筋,昨天剛給醫療區修了屋頂。"
"空間裡有。"許墨拍了拍腰間的戰術腰包,這是他和蘇瑤特製的空間介面,"我今早五點用系統解析了舊工廠的廢鋼,能產出三噸複合合金。"
趙剛的眼睛亮起來,粗糙的手掌拍在桌上:"我帶工程隊上!
第三段裂縫我熟,用合金板打補丁最快。"
"王芳協調後勤。"許墨轉向物資員,"半小時內把所有防水布、沙袋搬到防風牆下,老規矩,按人頭領,多拿的扣三天壓縮餅乾。"王芳剛要反駁,觸到他泛紅的眼尾又把話嚥了回去——那是熬了半宿的痕跡。
"瑪麗。"許墨放緩語氣,"帶志願者去安置區,把老人孩子提前轉移到地下一層,重點看小慧和張叔。"瑪麗用力點頭,筆記本上的太陽被她畫了個大圈。
散會時,蘇瑤抱著個銀色工具箱擠進來。
她的白大褂前襟沾著機油,發繩鬆了一半,幾縷碎髮黏在汗溼的額角。
許墨注意到她眼下的青黑比昨夜更重,像被人打了一拳。
"干擾器修好了。"她把工具箱推到桌上,金屬碰撞聲清脆,"散熱口加了三層防護,能扛住120度高溫。"
"辛苦。"許墨想伸手碰她手背,又在半空收回,"防風牆需要你幫忙校準合金板角度,能去嗎?"
蘇瑤彎腰收拾散落在地的圖紙,髮絲垂下來遮住表情:"我本來就是去的。"
防風牆在基地東頭,隔著半公里都能聽見風擦過缺口的尖嘯。
許墨掀開防水布時,那道裂縫正往外滲紫霧,像條吐信的蛇。
他摸出戰術腰包,默唸"取出合金板",淡金色的光霧裡立刻彈出三塊菱形鋼板,邊緣還帶著系統解析後的微光。
"趙叔,用液壓鉗把舊鋼板切掉。"他把第一塊合金板按在裂縫上,"蘇瑤,鐳射筆給我。"
蘇瑤遞工具時指尖相觸,兩人都像被燙到似的縮了縮手。
她退後半步,舉起鐳射測距儀:"角度37度,垂直偏差0.5厘米。"聲音平穩得像精密儀器。
日頭爬到頭頂時,第三塊合金板終於焊死。
許墨抹了把臉上的汗,鹹澀味刺得眼睛發疼。
他望著整面防風牆在陽光下泛著冷光,突然聽見身後傳來抽噎——是小慧,抱著瑪麗的胳膊站在五米外,枕頭還揣在懷裡。
"許叔叔說要帶慧慧看日出的。"小女孩吸著鼻子,"可太陽還沒出來。"
許墨蹲下去,用沾著焊渣的手幫她擦掉眼淚:"等風暴過了,叔叔帶你去東牆最高處,那時候太陽會把紫霧都曬跑,比電影裡的還好看。"
瑪麗揉了揉小慧的頭:"走啦,我們去地下一層挑最軟的床墊,許叔叔要忙完才能來哦。"小慧一步三回頭地跟著走了,枕頭角的破洞在風裡一顛一顛。
傍晚回宿舍時,小黑叼著張紙條撲過來。
紙條是瑪麗寫的,字跡潦草:"張叔又在翻舊相簿,李嬸說他念叨'秀蘭的酸黃瓜罐該洗了';小慧把圍巾塞在枕頭裡,說'媽媽在裡面看著我'。"
許墨捏著紙條坐在床沿,軍刀在枕頭下硌著後腰。
他摸出終端給瑪麗發訊息:"今晚我去安置區,你帶志願者準備熱湯。"又想了想,加了句:"讓廚房煮點小米粥,張叔胃不好。"
安置區的鐵皮房飄著粥香時,許墨推開了張叔的門。
老人正對著床頭的相框發呆,照片裡穿藍布衫的女人笑著,手裡舉著個玻璃罐,罐裡泡著翠綠的酸黃瓜。
"叔,我讓人去舊超市找著玻璃罐了。"許墨把三個擦得發亮的罐子放在桌上,"等風暴過了,您教大家醃,我負責去摘野酸果。"
張叔的手指撫過罐口,喉結動了動:"秀蘭說...酸黃瓜要曬三天太陽,再用井水泡。"
"基地後面的蓄水池能當井。"許墨拉過個小馬紮坐下,"您記著步驟,到時候我拿本子記下來,傳給小慧她們,以後每年都能醃。"
隔壁傳來小慧的笑聲,是瑪麗在教她摺紙船。
許墨走到門口,看見小女孩舉著紙船喊:"等太陽出來,我要把它放進蓄水池!"
夜風突然大了。
許墨走出安置區時,紫霧像被揉碎的墨汁,在頭頂翻湧。
他爬上基地最高的瞭望塔,風捲著沙粒打在臉上,遠處傳來金屬撞擊的嗡鳴——那是防風牆在和提前到來的風暴前哨較力。
軍刀在掌心發燙,第28道刻痕磨得虎口發麻。
許墨望著天際線那抹越來越濃的紫,聽見自己的心跳和著風聲,一下,一下,像在擂戰鼓。
小黑蹲在他腳邊,尾巴尖輕輕掃過他的鞋跟。
遠處傳來玻璃碎裂的脆響,是張叔屋裡的酸黃瓜罐?
還是防風牆的合金板?
紫霧翻湧得更急了,許墨握緊軍刀,風裡有股鐵鏽味——那是風暴帶來的輻射塵。
他望著越來越近的紫黑色雲牆,喉結滾動著吐出四個字:"要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