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9章 第637-638章 鱷守屍水河

茶煙在石亭中嫋嫋升起，帶著冥霜花特有的清冽香氣。

“這茶如何？“楚瑤指尖輕點案几，盞中茶水忽然泛起幽藍波紋，幾片冰晶在茶麵綻開，“取花海深處的玄陰之氣所制，對穩固金丹有奇效。“

茶水溫潤入喉，確實有股精純靈力直入丹田，但他只略一頷首：“楚道友的茶道造詣，令人佩服。“

“比起茶道，我更佩服彭道友。“楚瑤忽然抬眼，眸中似有劍光閃過，“崇德派名錄當中，你只是築基中期修士，附屬修仙家族中一個無足輕重的人物，卻悄然晉級到了金丹，看來你對崇德派防範很重啊？“

亭外忽然陰風大作，冢魂草發出簌簌響聲。彭臻放下茶盞，青瓷底在石案上磕出一聲輕響。

“道友說笑了。“他神色不變，“只是宗門尚未對外公佈罷了。“

楚瑤不置可否，袖中滑出一枚玉佩。

彭臻注意到這是玄劍門特有的劍紋玉，邊緣金線在陰暗中微微發亮。

“他日若是崇德派容不下你，就到葬星谷尋我楚家。“她將玉佩推到案几中央。

看著這枚玉佩，彭臻認真思索良久：“楚仙子親自招攬，是彭某的榮幸。只是不知這是玄劍門的意思，還是......“

楚瑤端起茶杯，輕抿一口：“我只是單純欣賞彭道友，與宗門無關。”

“哦……”彭臻抬眼看向楚瑤，對方的目光平靜如水，卻又深不可測。

彭臻最初是看出了楚瑤的身份，因而故意示好，卻沒想到楚瑤投桃報李，最後甚至提出要招攬自己。

思索良久……

“楚仙子厚愛，彭某心領。“彭臻斟酌著詞句，語氣謹慎，“只是此事牽連甚廣，還需再作思量。“

楚瑤的眸中閃過一抹失望：“無妨，修行之路漫長，彭道友自有決斷。若他日有緣，葬星谷隨時歡迎。“

話音落下，她便起身離開了石亭，唯有案几上的茶香嫋嫋，似在提醒方才的一切並非幻覺。

彭臻目送楚瑤離去的背影，直到那抹青影徹底消失在冥霜花海的盡頭，才收回目光。石亭內茶香未散，案几上的劍紋玉仍泛著淡淡金芒，他猶豫片刻，終究沒有去碰。

此地不宜久留。

他起身走出石亭，腳下冢魂草簌簌作響，似在低語。

花海幽深，玄陰之氣繚繞，遠處幾株碧落海棠在薄霧中若隱若現，花瓣晶瑩如玉，花蕊間隱約有靈光流轉——五階靈草，若在外界，足以引得金丹修士爭搶。

但彭臻只是掃了一眼，便收回目光。

這清幽谷中的一切寶物都不屬於自己，貪婪只會讓自己萬劫不復。

彭臻沿著來時路返回，卻突然見到數十丈外，一道白衣身影靜立花叢之中，披散的長髮隨風微揚，手中一柄古樸長劍斜指地面，劍身無鋒，卻隱隱有劍氣纏繞，如游龍蟄伏。

謝滄行。

此刻，他雙目微闔，指尖輕撫劍脊，似在聆聽劍吟，又似在與劍交流。

周身三丈之內，冥霜花盡數凋零，地面凝結一層薄霜，寒意逼人。

“他在備戰？”彭臻心中疑惑。鬼方秘境雖兇險，但以謝滄行的實力，尋常妖獸根本不足以讓他如此鄭重對待。除非……此地藏有更可怕的東西？

正思忖間，紫府內的陰符刀突然一震，刀身嗡鳴，竟隱隱透出一股戰意！

“不好！”彭臻暗驚，連忙運轉真元壓制，卻已遲了。

謝滄行倏然睜眼，目光如電，直射而來！

“原來是故人。”他嘴角微揚，露出一絲恍然之色，“你我真是緣分不淺。”

話音未落，忘機劍輕顫，一道無形劍氣已破空而至！

劍雖快，但卻並非不可阻擋！

鐺！

一聲清響，彭臻提刀格擋向後急退。

謝滄行竟主動將修為壓制至金丹初期，忘機劍在他手中嗡鳴震顫，劍鋒所過之處，空氣被割裂出細密的黑色裂痕，宛如瘋魔亂舞。

彭臻手中一把漆黑短刀樸實無華，刀尖卻泛著森冷寒光。

面對謝滄行鋪天蓋地的劍勢，刀鋒劃出一道玄妙的弧線，盡數攔截。

刀劍相擊，火花迸濺。

兩道截然不同的意境竟在空中交織糾纏，一時難分高下。

謝滄行的劍意凌厲如九天罡風，而彭臻的刀意卻厚重似千年砧板，每一擊都帶著柴米油鹽的煙火氣。

彭臻的後廚刀意，得至劍意石碑，而那石碑中的劍意，正是謝滄行年輕時留下的！

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位劍痴可算是彭臻的“授業恩師“。

“嗤——“

一道雪亮劍光突然突破刀網，忘機劍精準地挑飛陰符刀。劍尖帶著刺骨寒意，穩穩停在彭臻咽喉前三寸。

“凌霄子不是我殺的。“彭臻第一時間解釋劍意石碑的來源。

謝滄行淡淡一笑，收劍而立：“我知道，那時你金丹未結，憑什麼能殺他。“

彭臻聞言，緊繃的肩線終於鬆弛下來，一口濁氣自丹田緩緩吐出。

只要這位劍痴不執著於尋仇，事情便還有轉圜餘地。

“不過……“謝滄行忽然話鋒一轉，指尖輕撫劍鞘上斑駁的紋路，“凌霄子的事，你需得向楚瑤交代清楚。“他抬眼，眸中劍意森然，“讓玄劍門知曉原委。“

“晚輩定當知無不言。“彭臻拱手言道。

謝滄行目光掠過插在地上的短刀，忽然嘆道：“你也算是我半個傳人。“他望向連綿的屍山，“此地即將淪為戰場，你修為尚淺，還是速速離去為妙。“

彭臻眉頭微蹙：“以前輩之能，這秘境中還有何物能構成威脅？“

“秘境內確實沒有，“謝滄行冷笑，“但從這裡出去的'東西'，隨時可能殺回來。“見彭臻面露困惑，他繼續解釋道，“這山中的麟獸對屍仙而言乃是極為重要的修煉資糧。如今秘境落入玄劍門之手，他們豈會坐視我們改造秘境、掌控資源？“

彭臻瞳孔微縮。

自古以來阻人道途都如殺人父母必然是不死不休之局。

“前輩何必如此……”彭臻長嘆一聲：“這鬼方秘境的資源對於前輩而言或許並無意義，又何必非要做這生死之戰？我等這般修為又何必為了作用不大的寶物，冒巨大風險……還是應當惜命，慎戰……”

謝滄行撫過劍刃，“我輩修士確實惜命，但……“他忽然露出癲狂笑意，髮絲間隱約浮現黑氣，“我結丹時心魔與劍意相融，雖得戰力，卻斷了道途。“忘機劍發出痛苦嗡鳴，“唯有越階斬敵，方能破境。“

彭臻心頭劇震。

想要晉級就必須斬殺比自己修為更高的人，這不就是魔道中的“奪元”？

陰符刀亦是如此，這把刀想要突破一百零八重禁制就必須斬殺金丹真人。

謝滄行獲得了遠超常人的戰力，就必須要面對緊急時願超常人的挑戰。

他想要從金丹晉級元嬰就必須斬殺元嬰期修士，這或許就是悟道癲劍的代價……

“在鬼方秘境之中與屍仙交手，恐怕……有些吃虧，屍仙恰如麟獸恢復力極強。“彭臻謹慎措辭。

“恢復力？“謝滄行滿臉不屑：“生機斷絕，縱有通天之能也是枉然！“

彭臻垂首沉默，不再多言。

謝滄行無論是實力還是修為，都遠在他之上，他沒有必要班門弄斧，貽笑大方。

……

鬼方秘境。

清幽谷。

楚瑤轉身離去時，心中仍有幾分遺憾。

家族查詢過彭臻的資料，此人修道只有七十餘載，卻能夠突破金丹，足見天賦不錯，甚至有可能是天靈根。

最關鍵的是如此有天賦的人在崇德派卻宛若透明，可見他對自己的宗門並沒有歸屬感。

正因如此，楚瑤動了招攬的心思……

卻沒想到如此不識抬舉。

然而，就在她即將踏出冥霜花海的剎那——

轟！

一道凌厲至極的劍意驟然爆發！

楚瑤猛地回頭，瞳孔驟縮。

只見數十丈外，謝滄行手持忘機劍，劍鋒所指之處，空氣寸寸碎裂！

而站在他對面的，赫然是——彭臻！

謝師兄為什麼要殺他！？

然而讓楚瑤更加沒有想到的是彭臻竟然用一把粗黑的短刀擋住了謝滄行的忘機劍。

“這……”楚瑤滿臉震驚：“這能擋得住！？”

謝師兄的劍是有劍意加持的，劍未出，意先至，尋常修士連拔刀都做不到，更別說揮刀格擋。

鐺！鐺！鐺！

刀劍碰撞，火花迸濺！

短暫的交手讓人眼花繚亂。

彭臻手中那把漆黑短刀樸實無華，可每一次揮斬，竟都精準地截住謝滄行的劍勢！

楚瑤心頭一震，下意識地屏住呼吸。

謝滄行是誰？

玄劍門當代劍道魁首，金丹巔峰修士，號稱元嬰之下無敵手

他的劍意，凌厲霸道，人稱“癲劍”尋常金丹修士連一劍都接不住！

可彭臻——

完全是刀劍相交，有來有回，分庭抗禮。

“這……怎麼可能？！”楚瑤心中掀起驚濤駭浪。

謝滄行的劍，快得連殘影都難以捕捉，可彭臻的刀，卻像是早已預判了每一劍的軌跡，刀鋒所過之處，竟隱隱有種“以拙破巧”的韻味！

更讓她震驚的是——

彭臻的刀意，竟絲毫不落下風！

謝滄行的劍，癲狂如詩仙潑墨，縱情揮灑間似要斬斷塵世束縛。他的劍意超然，如雲中鶴唳，每一劍都帶著不羈的灑脫，彷彿要將這天地也劈出一片清朗。

而彭臻的刀，卻從市井煙火中磨礪而出，刀勢狠厲如屠夫解牛，卻又帶著柴米油鹽的厚重。

他的刀意不似劍客那般飄然世外，而是紮根於最粗糲的現實——任你理想再高遠，終究要低頭吃飯。

轟！

又是一記硬撼！

謝滄行狂笑一聲，劍勢驟然一變，忘機劍化作漫天劍影，如暴雨傾瀉！

彭臻身形急退，刀鋒卻依舊沉穩，每一刀都精準地劈在劍勢最薄弱之處，竟硬生生扛住了謝滄行的狂攻！

楚瑤看得心神震盪，手指不自覺地攥緊。

她本以為彭臻是憑藉天靈根資質，才有如此修為，可此刻，他竟能和謝滄行戰至如此地步？！

“我……看走眼了？”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招攬，在彭臻眼中，或許根本就是個笑話！

他根本不需要依附楚家！

他完全有資格和謝滄行這樣的強者平等對話！

甚至，他的潛力，可能遠超她的想象！

“鏘！”

最後一記交鋒，謝滄行的劍尖挑飛彭臻的短刀，劍鋒直指咽喉！

楚瑤心頭一緊，可下一秒，謝滄行卻收劍而立，顯然這只是一場切磋。

楚瑤站在遠處，心中翻江倒海。

原來，自己剛才的“招攬”，在彭臻眼裡，或許只是一場可笑的試探。

她深吸一口氣，眼中閃過一絲複雜之色。

“彭臻……你究竟還藏了多少？”

……

九幽鎖靈陣。

陣中。

鐵卷道人魯元吐出一口濁氣，他終於將體內的屍毒清除乾淨。

他睜開眼，發現陣法內依然只有自己一人。

彭臻沒有回來，也沒有任何訊息。

“奇怪……“魯元喃喃自語，起身開始仔細研究這處陣法。

此陣的確並非殺陣，不過卻兼具了幻陣困陣之能，更難得的是利用了環境。

彭臻要麼是頂級的陣道大師，要麼是早有準備……

難道……彭臻早就來過這鬼方秘境？

隨著他手指在特定符文上輕點，陣法內部的空間開始發生微妙變化。

漆黑如墨的陣壁上，緩緩浮現出一道門扉。

魯元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闖入陣門。

眼前的景象讓他瞬間僵在原地。

喬幼薇正盤坐在一具巨大的麟獸屍骸上，周身環繞著詭異的黑紅色靈氣。

她緩緩睜開眼，嘴角勾起一抹冷笑：“魯師弟，別來無恙啊。“

魯元的瞳孔驟然收縮。

這女人他見過！

他甚至親眼見到此女結丹，這女人究竟是怎麼進來的？

這麟獸顯然是剛被斬殺不久。

而喬幼薇身上散發出的氣息，竟比上次見面時強橫了數倍不止。

“喬、喬師姐……“魯元結結巴巴地後退兩步，“我不知您在此修煉，打攪了，打攪了……“

喬幼薇沒有起身，只是用那雙泛著紅光的眼睛是笑非笑的盯著他。

魯元額頭滲出冷汗：“彭師兄說這裡安全，讓我在此養傷。我這就離開。“

“等等！”喬幼薇廣袖輕揮，陣中頓時陰風呼嘯：“鬼方秘境即將爆發元嬰級別的大戰，你若要活命……早些跳進那屍水河離開。“

魯元聞言臉色煞白，卻不敢多言，知情識趣的退出陣外，轉身朝屍水河方向疾馳而去。

與此同時，屍水河下游。

彭臻與楚瑤踏著腐骨鋪就的河岸緩行，腳下不時傳來修士遺骸碎裂的脆響。

按照與謝滄行的約定，彭臻將當年舊事娓娓道來：“那時羅遠暗結金丹，我卻不知.……“

彭臻苦笑著搖頭，“若非自爆了六臂閻羅，又用話術牽制，只怕早成他掌下亡魂……“

楚瑤聽完之後，一臉感慨：“此事怪不了你……凌霄師兄終究未破貪慾那一關。“

兩個人腳下，屍水河濁浪翻湧，黑霧瀰漫，河面浮沉著森森白骨，隱約傳出淒厲鬼嘯。

彭臻凝視著奔騰的河水，沉聲道：“楚姑娘，鬼方秘境殺劫將至，再耽擱下去，恐怕連我們都要捲入其中。不如依謝前輩所言，速速離去。”

楚瑤微微頷首，眸光清冷如霜，並無半分遲疑。兩人對視一眼，同時縱身躍入河中。

剎那間，陰寒刺骨的屍水裹挾而來，汙濁的河水裡混雜著腐毒煞氣，尋常築基修士沾染半分，便會血肉潰爛、神魂消融。

然而，二人皆是金丹修士，肉身歷經雷劫淬鍊，體內真元流轉，屍毒短時間難以侵害兩人。

只是這屍水河乃是鬼方秘境唯一出路，縱使金丹真人只能隨波逐流，借水勢遁出秘境。

然而，就在此時——

“轟！”上游處驟然炸開滔天巨浪，數道龐大的黑影破水而出，掀起腥風血雨。

彭臻與楚瑤同時警覺，神識掃去，只見五頭屍鱷兇獸正瘋狂撕咬著一道身影，那人衣衫破碎，掙扎哀嚎，赫然是同樣打算逃離秘境的魯元！

“救——”魯元話音未落，一頭紫鱗屍鱷猛然張口，獠牙森然，瞬間將他攔腰咬斷，血水噴濺，轉眼便被分食殆盡！

其餘屍鱷意猶未盡，赤紅獸瞳一轉，死死盯住彭臻與楚瑤，龐大身軀破浪而來，激起陣陣惡臭濁浪。

“在水裡我們鬥不過這些畜生！”彭臻低喝一聲，身形驟然拔高。楚瑤亦劍指一引，足下凝出一道青虹，二人同時衝出屍水河，落回岸邊。

溼透的衣袍滴落腥臭屍水，河中的屍鱷仍不甘地徘徊，巨尾拍擊水面，發出沉悶的轟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