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門口的冬芷一臉驚恐地盯著床榻上的白衣女子。
卻見此刻的蘇虞披頭散髮,慘白憔悴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活脫脫地像是從地獄裡爬上來索命的女鬼,令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慄。
“你沒事在這叫喚個什麼?”
不遠處端著茶壺的黛臻擰著眉,瞧著愣在原地的冬芷,“不是讓你去請大夫嗎,人呢?”
冬芷嚇得面如土色,結結巴巴道:“鍾……鍾管家說,吳大夫近日家中有事,要過些時日才能回來。”
黛臻沒好氣道:“那你就不知道去請府外的大夫。”
冬芷囁嚅道:“鍾管家說,吳大夫在離府之前便已經給小姐備好了藥,足夠小姐喝一段日子了,不必再去請府外的大夫。”
“他鐘碌不過是一個守著蘇府的管家,還當自己是主子了不成?真是豈有此理!不行,我去找他!”黛臻將茶壺遞給冬芷,剛準備轉身離開,卻聽見屋內陡然傳來女子的一陣咳嗽聲。
“趕緊進屋給小姐倒水。”
黛臻著急忙慌地走進屋內,一旁的冬芷端著茶壺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躊躇片刻後,還是硬著頭皮地跟了上去。
冬芷低著頭來到床榻邊,顫顫巍巍地倒著熱茶,沒過一會兒,便見杯子裡的茶水漫了出來。
蘇虞瞥了她一眼,“冬芷,你似乎很怕我?”
“奴……奴婢……沒有……”冬芷連連搖頭,舉著燙手的茶杯遞上前,焦急道:“小姐,喝茶……”
蘇虞伸手接茶杯的動作微微一頓,詢問道:“春蕊呢?”
冬芷雙手被燙得通紅,額頭止不住地冒出熱汗,顧不得多想,脫口而出道:“奴婢從前院過來時,瞧見春蕊正跟鍾管家的兒子鍾順在喝茶聊天。”
“她倒是會享受。”蘇虞輕笑出聲,纖細白皙的手指敲了敲桌面,“你把茶放下吧,去將她叫來,我有事找她。”
“是。”冬芷迫不及待地放下茶杯,抬手摸著耳垂,隨即轉身離開了。
坐在床榻邊的黛臻自然瞧出蘇虞是在敲打冬芷,欣慰道:“小姐跟以前不一樣了。”
蘇虞不動聲色地看著黛臻的面容,明明才是年歲三十的人,耳鬢兩邊發白,眼尾也添了不少細紋,一時間心底不由得湧上一股酸澀悲涼之感。
須臾,她緩緩道:“姑姑,關於兩年前的那件事,如今你還記得多少?”
黛臻微怔,沉默片刻後,低聲道:“奴婢記得,那天夜裡,原本奴婢是在為夫人收拾帶去楚京的細軟。誰知,夏荷突然跟奴婢說,夫人想吃奴婢親手做的馬蹄雪梨銀耳湯。奴婢當時沒多想,便去了小廚房。
誰知,待奴婢端著湯回到房裡,卻不見夫人的身影,緊接著便聽見夫人和小姐出事的訊息。當奴婢趕過去時,沒想到夫人為了救小姐,已經……”
“夏荷……”
蘇虞若有所思地撫摸著戴在左手腕的紅玉手鐲,卻見鐲子內側雕刻的虞美人花紋,若隱若現。
“我記得,母親從孃家帶過來的人,不是被打殺,就是被髮賣了,如今只剩姑姑在我身邊。至於夏荷,原本是祖母給父親挑選的侍寢丫鬟,不過被父親拒絕,母親又不好駁祖母顏面,便留在了自己身邊。姑姑,你可知,眼下她身在何處?”
黛臻略加思索道:“夏荷,既然是老夫人送來四房的人,估摸著還是在四房當差吧。”
蘇虞唇角微勾,“是嗎?”
“小姐……”
頓了頓,黛臻欲言又止道:“雖說已經過去兩年了,但奴婢心裡總還覺著當年之事有些不對勁。”
蘇虞垂下眼簾,長長的睫毛遮住眸底的情緒,“看來,姑姑也察覺到了此事另有隱情。”
黛臻下意識地瞧了一眼外頭,再三確認沒人後,直言道:“那年,誰都知曉蘇府第二天要啟程去楚京,怎地就在這節骨眼上,小姐當晚便意外落水,夫人趕去救小姐,不幸溺亡,這未免也太過巧合了。
人人都說,是小姐貪玩落水,最後害死了夫人。可奴婢覺著,這分明是有人在暗中算計謀害小姐與夫人。”
繼而,她斬釘截鐵道:“小姐是奴婢看著長大的,自幼習武,從不貪玩,也絕非粗心大意之人,怎會輕易落入水中。而且,府上誰都知道小姐無論去何處,門前的落月橋都是必經之路,定是有人事先在橋上動了手腳,害得小姐不慎落水。
更何況,夫人打小深諳水性,又怎地救小姐上岸後便溺亡了,這其中必定有蹊蹺。”
蘇虞伸手端起旁邊的茶杯,輕輕地吹了一下,“那依姑姑之見,這幕後主使會是何人?”
黛臻搖了搖頭,“奴婢是個愚笨的,想了兩年都想不出來,這蘇府裡頭究竟是誰會謀害小姐和夫人。”
蘇虞端起茶杯抿了一口,意味深長道:“想必姑姑也聽說了蘇子映與當今太子走得近的訊息吧。”
“是,聽說是在二小姐的喜宴上,五小姐被人撞了險些摔倒,是太子及時扶了一把……”
話到嘴邊戛然而止,黛臻這才反應過來,眼神難以置信地望向蘇虞,“小姐的意思是,那幕後主使是五小姐?”
蘇虞靜靜地看著杯中的茶水,語氣森然,“方才姑姑所猜測的不錯,不過,那夜並非有人在落月橋上動手腳,而是我在出門前,喝了一杯冬瑩所倒的茶水。我剛走上落月橋,便開始頭暈目眩,一時不慎落入了池水中。
之後,母親趕過來跳進水裡救我,將我推上了岸,原本是可以爬上來,卻被那幾個嬤嬤給活生生地按進水裡溺斃了。”
黛臻氣得猛地站起身,在床榻邊來回踱步,咬牙切齒道:“所以,五小姐……不,蘇子映早就算準了老夫人會在一怒之下將那幾個嬤嬤和冬瑩一併打死,便可來個死無對證。
真是好歹毒的心計!夫人當初怎地就收養了這麼個恩將仇報的白眼狼,就該叫天雷把這個心狠手辣的蘇子映給劈死……”
“姑姑。”蘇虞忽地出聲打斷,將杯中的茶水潑在地上,“替我再倒一杯吧。”
黛臻愣了愣,“是……”
她剛走上前,便聽見身後傳來一陣緩慢的腳步聲。
冬芷默默地停住腳步,候在門外,委屈巴巴地低頭看著自己紅腫的雙手。
沒過一會兒,春蕊心不甘情不願地走進屋裡,動作敷衍地行了禮,“六小姐找我有什麼事?”
蘇虞好整以暇地把玩著手中的茶杯,“春蕊,你想去楚京嗎?”
春蕊一聽眼睛都亮了,明明很想去,還裝作一副毫不在乎的樣子,“六小姐問這個是什麼意思?”
“我可以帶你去。”
蘇虞一字一頓道:“不過,你從今以後必須得替我辦事。”
“哼。”春蕊不以為然道:“如果老夫人想讓六小姐去楚京,那當初又怎會將你一個四房嫡女遺棄在這蘇府老宅?”
蘇虞嘴角微微上揚,反問道:“倘若祖母真的對我不聞不問,那當初為何特地挑選你這個得力的一等丫鬟留下來伺候我?又為何還要派人千里迢迢地從楚京送來那些冰塊?”
春蕊眼珠轉了轉,細細想後,覺得蘇虞所言不無道理,揚起下巴道:“六小姐想要奴婢做什麼?”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省力。”
蘇虞淡淡地笑了笑,將茶杯不輕不重地放在桌上,旁邊的黛臻眼疾手快地倒了一杯茶水。
茶杯中一縷縷熱氣氤氳而上,片刻後,女子清冽乾淨的嗓音悠悠響起。
“明日,我要出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