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將離忘歸(獨寵)
七娘的番外篇 一夢白頭 陳十九1 加書籤 章節報錯
趙宅的梅園。
所謂梅園,其實只有幾十株梅樹, 梅的顏色或紅或白或淡黃,都是趙延聆親手栽培修剪的,平日裡若是畫梅,他就會待在那片梅園裡,宋槿畫和小鳶走著走著就來到那丫頭口中所說的梅園。
她稍帶整頓衣襟,撫了撫髮髻,朝梅園走去,果然瞧見一個熟悉的背影,那人一身降色圓領寬袍,腰懸白玉,壓低了身子伏在案几上,一筆一筆描繪眼前的畫作。
他作畫時,習慣一手壓著袖子,輕輕朝著手肘處拉一拉,露出骨骼明晰卻顯蒼白的手腕,他習慣在畫完每一幅畫時微微含笑,還習慣在畫一旁題上簡單的一行小字和印上自己的印記。
這四年來,他為自己作畫無數,每一張都是都是她陪著他完成,而他的畫,從來也只畫她一人,可現在,陪他作畫的,卻是另外一個人。
一身粉藕色水紗衣裙,風過繚繞,頑皮的掀起腳邊的繡花裙襬,露出瘦小的白色鞋尖,裙襬上的繡蝶,隨風而舞,蔣小竹執了美人扇,放懶了身子,輕輕靠在梅樹上。
她身子本身就嬌小瘦弱,似乎比一般女子還要弱不禁風,可偏偏是這種孱弱,似乎更能引起他人的注意和無端愛憐,只見她眼波顧盼流轉,迂迴不絕,白玉般細緻的臉畔襯著一雙懵瞳漆黑,她輕眨眼睫,萬般柔美自眼中氤氳而生,縈繞在面前為她作畫的男子身上。
這一幕,令她想起了四年前,在宋家的後花園,那一日的午後茶香,她也曾用相同的目光注視著他,同樣的痴戀和愛慕。
趙延聆輕挑軒眉,手中運筆如行雲流水,仔細將最後一筆落成,然後題字鈐印,嘴角揚起一抹笑意,想來是此畫已成。
宋槿畫身子打了一個顫,漠然走近,趙延聆自付畫人物花鳥自有一籌,所畫衣裳線條如曲觴流水,數筆勾勒就畫出了美人曼妙的身軀,硃紅勾唇,黛青描眉,墨黑點睛,胭脂畫腮,趙延聆將蔣小竹那種似怨非怨似笑非笑的神態就盡情躍然在薄薄的宣紙上。
粗粗看來,這畫中的蔣小竹倒有幾分眼熟,可是在哪裡見過,她一時又想不起來,可能是趙延聆之前畫過類似的吧。
似乎覺察到身側有人走近,趙延聆直起身子,望著近在咫尺的宋槿畫,微微一笑“阿槿,你來了。”
宋槿畫輕輕“嗯”了一聲,卻沒有再說其他。
趙延聆輕輕移開鎮紙,雙手捧著那幅畫,珍而重之的遞到宋槿畫面前,又道“阿槿,你看這幅畫像不像……”
還未說完,宋槿畫就用手輕輕推開面前畫紙,看也不看,冷聲打斷道“恕妾身失禮了,父親剛辭世,妾身還沒有心情觀賞相公的畫作。”
說完,她掃了一眼畫中美人,又抬眼望了一眼還倚在梅樹旁的小竹,像,還真是像,從來自趙延聆手中畫出的人物,個個都肖如真人,可不是像。
趙延聆臉上閃過一絲失望神色,不著痕跡的收起手中的畫紙。
他眼眸暗了下去,語氣中帶了歉意的低聲說道“抱歉阿槿,我知道岳父辭世,你心裡難過……但是我看你整日將自己悶在屋子裡,遲早會悶壞的,沒事還是多出來走走。”
宋槿畫心下冷哼一聲,讓她出來走走,就是為了看你們眉眼傳情,你儂我儂,看你為她作畫嗎?倒不如眼不見心靜。
此時不遠處的蔣小竹也走了過來,朝著宋槿畫行了一禮,剛一抬眸,就被眼前人凌厲的目光震得全身一顫,孱弱的身子下意識的朝著趙延聆的身後躲了躲。
趙延聆看見蔣小竹,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將她帶到宋槿畫面前,又道“對了,小竹聽說阿槿會跳舞還會彈琴,一直想學來著,阿槿要是改天心情好些,可以教小竹,小竹她很聰明,也很好學。”
宋槿畫瞥了一眼嬌弱的蔣小竹,冷冷道“相公還真有閒情雅緻,可惜妾身還要守孝,怕是以後這些跳舞彈琴什麼的不會再有了。”
趙延聆略顯尷尬的愣了愣,半晌,只好無奈的搖了搖頭,默默說道“阿槿不想教便不教了,阿槿喜歡做什麼就做什麼。”
宋槿畫不屑的目光從兩人身上掃過“那妾身就先回去了,逝者為大,恕妾身不便作陪,還有這幾日妾身身子不適,怕是不能服侍夫君了,所以……”
趙延聆忙點頭道“阿槿這幾日操勞了,應該多注意休息,這些日子我在書房住下即可。”
守孝期間男子不能娶,女子不能嫁,為官者不能上任,所有娛樂活動一律不得參與,吃住為簡,衣著為素,就連夫妻,也是不能同房的。
聽到趙延聆這樣說,宋槿畫面無表情的看了他一眼,怕是他巴不得這段時間不在臥房休憩,好兩人私下苟且,看著他們二人站在一起,竟是出奇的契合,還真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似乎在場的只有她才是最多餘的一個,她越想越氣,輕輕哼了一聲,轉身和小鳶離去。
離開梅園,在一旁的小鳶望著宋槿畫面無表情冰塊似的臉,好幾次欲說不說,後來索性大著膽子小聲嘀咕道“小姐,咱們是不是誤會姑爺他們了?”本以為聽到這話,宋槿畫會大發雷霆,所以剛一說完,小鳶本能的朝後小小退了一步。
可沒想到宋槿畫只是停下腳步,沉默了一會,反而問道“何以見得?”
小鳶支支吾吾也不知道該不該說,抬眼正好對上宋槿畫一雙寒光似的眸子,立刻乖乖的道出心中所想“雖然姑爺是把人接了回來,但是也從來沒有親口提過納妾的事,咱們也許都誤會姑爺他們了,或許他們不是咱們想的那樣……”
說完,小鳶偷偷瞄了一眼自家小姐,依舊面若冰霜,絲毫沒有緩和的樣子,小鳶又忙補充道“況且我看姑爺還是像以前一樣對小姐好,小姐說什麼是什麼。”
此時宋槿畫眼眸有了一絲變化,緩緩轉向小鳶,搖頭嘆道“他不提納妾的事,是因為父親過世,他作為宋家女婿,理應守孝三年,所以這三年內,都不可能提納妾之事,只是他不提,可府裡上上下下的人也都知道,所以納不納妾也就差一個過門禮罷了,又有什麼區別?至於他還待我如初,只怕是心有愧疚吧。”
說道這裡,宋槿畫自心底發出一聲自嘲的笑意,想到之前在臥房裡聽到那幾個丫頭所說的話,更是笑的悽絕。
……
“阿槿,你要是執意嫁給他,只怕你以後會受盡委屈,遲早有一天你會後悔……”
“爹爹,阿槿不會後悔……”
嫁給自己的心上人,怎麼會後悔?
……
四年前,在決心嫁給他之前,宋老爺本是極反對這樁婚事的,是她,不顧最疼愛她的父親的反對,一意孤行,所以造成今天這樣一無所有一敗塗地的局面,豈不是咎由自取?
宋槿畫被小鳶送進臥房裡休憩,便先行離開了。
她坐在繡床上,頭頂的帳子繡的是百子千孫萬福圖。
形態各異的小童子混著不同字型的福字,疏密有致的繡在床帳上,這種圖案複雜繡工又嚴謹的帳子,需得幾個繡娘趕工一月有餘才能制好,這還是當初父親親自替她挑選的嫁妝,就在新婚之夜,掛在這張床上,就在這張床上,他親口說的“她是趙家的媳婦,會好好待她的……”
她摸了摸那刺繡精良的床帳子,誓言猶在耳畔,只是人已非故人。
宋槿畫冷了一張臉,室內只有她一人的呼吸和體溫,過分的安靜整潔,卻顯出幾分寂寞和蕭索,這間屋子,只怕以後也只會有她一人了吧。
無端的她又想起之前在梅園的事,那畫上的美人年輕貌美,容貌昳麗,透著幾分眼熟和麵善,只是這種眼熟,真的似曾相識,究竟是在哪裡見過呢?
她深深擰著眉骨,突然眼中靈光一閃,似乎發現了不得了的事。
那畫上熟悉的容顏,精煉的筆觸,定然是趙延聆長期練習得來的,難道說趙延聆之前所作的畫,看似是在畫她,但其實,畫的則是那位蔣姑娘?
難道說,趙延聆和蔣小竹早就結識,而蔣小竹才是趙延聆真真正正放在心尖上的人。
若不是熟悉如斯,
否則怎麼可能連看都不看,提筆就能描繪出那人的眉眼。
似乎是想要印證自己這種可怕的想法,宋槿畫猛的從繡床上起身,幾步行到繡床一旁的雞翅木大方櫃前,開啟木櫃最下方的一層暗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