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長了張顯瘦細長的臉,一雙吊梢眼,臉色蠟黃,一笑起來,整張臉就皺成一團,活像一隻成了精的黃鼠狼。
這人城裡人都認得,是城中一個潑皮,名字叫鄭君子。
這鄭君子三個字聽起來,頗像正人君子,所以他還有個諢名,就叫正君子,可是這渾名說來也諷刺,因這正人君子向來不幹君子所為,整天喜歡爬牆溜門,偷雞順狗,盡做些樑上小人之舉。
鄭君子拔了根野草開始剔牙,剔著剔著,就開始在嘴裡嚼了嚼,接著吐出一口被嚼的稀爛的草根,撇了撇嘴道“秋小哥,我可好心告訴你,你師父天生是棺材蓋子命,誰沾上誰倒黴,你看這次城裡得疫病不就是……”
“你胡說!”碧海厲聲打斷他的話,他臉色氣的漲紅,怒罵道“你憑什麼誣陷我師父?”
鄭君子換了個姿勢,朝著眾人大叫“我冤枉,我沒胡說,大傢伙都知道她先是剋死親孃,後又剋死老爹,現在就要輪到我們了,我們也是為了大家的安全著想,才想到這個辦法的。”
什麼辦法,自然是把師父趕出城!
鄭君子說完,其餘眾人也一併附和道“是呀是呀,總不能因為一個人,讓我們大家都不好過吧。”
果然如此,這件事要是沒人故意散佈謠言的話,他們怎麼會想到把瘟疫的事栽贓在師父身上,看來這件事的源頭就是鄭君子。
碧海氣不過,衝圍觀的那些人吼道“你們憑什麼信他?憑什麼他說什麼就是什麼?他是什麼人?難道你們不清楚嗎?”
鄭君子好笑道“大家信不信我的話又有什麼關係,可是大家相信瘟疫是你師父召來的,即便我不說,大家也會往她身上去想,畢竟跟一個天煞孤星住在一個城裡,總要懷疑點什麼。”
這話似乎說中了眾人的心坎,周圍的人不禁議論紛紛點頭相應。
碧海氣的幾乎發狂,他悲憫的的看著眾人,已然無話可說,這芻狗般的世道,原來不管他們多小心翼翼的夾著尾巴做人,可對於他們來說,師父就猶如一個灌滿了硫磺硝石的火藥,只要有一丁點火星,就會炸裂,這火星也許是東家丟了狗,西家跑了雞。
師父她往日裡與人和善,從不爭長道短,只因身世與人不同,就被人扣上這樣的罵名,可鄭君子呢,偷雞摸狗,無所事事,整日裡騙吃騙喝的,他說的話根本毫無根據,可是大家卻寧願相信他的話。
碧海氣不過,罵道“鄭君子你無恥,你就是一個小人,無賴,流氓,你有什麼資格在這裡說話?”
鄭君子依舊一副笑臉,他陰陰的笑道“哈哈,我無恥,我是小人,我是無賴,你又是什麼?”
這話明顯讓碧海心頭一緊,他警惕一般的看向鄭君子。
鄭君子咧開一半嘴,朝他詭秘一笑,這一笑,就露出他一嘴的黃牙,碧海看著莫名有點噁心,急忙別過目光。
鄭君子獰笑道“秋小哥模樣長得俊,從裡到外都乾乾淨淨的,可是你這麼幹淨的人怎麼還會和我這個無賴有接觸呢?”
碧海心頭一顫,鄭君子這話他聽得出來,分明是在諷刺,他乾淨嗎?碧海捫心自問,他看向師父的身影,只覺慚愧,他哪裡還配得上這乾淨二字?
聽到這裡,陸青煙啞著嗓音道“阿海,你們認得?”
碧海猛然回首,側身對著他,他堅定的搖了搖頭,正想說不認識,誰知卻被鄭君子捷足先登,他搶先道“當然認得,不止認得,還熟得很。”
碧海朝他突然吼道“你休要胡說!”
鄭君子瞅了一眼碧海,絲毫不理他,朝著陸青煙道“就在前幾日,你的好徒弟還和我做了一場交易,你說我倆能不熟嗎?”
碧海不禁握緊了拳頭,怒目瞪著他,牙齒咬的咯咯響,真恨不能把眼前這人給活吞了。
陸青煙看了一眼碧海,見他神色有點慌張,不禁皺了皺眉,心有疑惑,但還是問道“什麼交易?”
碧海僵著身子轉向陸青煙的方向,極盡懇求的目光看著他,口中不住說道“師父,他胡說的,你千萬不要信他,你信我,信我啊!”
陸青煙恍若未聞,朝著鄭君子繼續追問“阿海……阿海他究竟和你做了什麼交易?”
碧海臉色煞白,幾近崩潰的喊了一句“師父!”
什麼交易?
若不是那鄭君子手裡握著他的短處,知道了他的秘密,他怎麼可能會答應鄭君子的要求。
可是他竟然會天真的以為答應他的要求,他就真的會保守自己的秘密,想到這裡,碧海真想給自己一拳,這鄭君子就是一個小人,一個無賴,他竟然天真的去相信他的話,會相信他信守承諾。
鄭君子一臉壞笑,瞅了眼碧海,說道“你的好徒弟,可是把你們辛苦研製的瓷器送給我了。”
碧海的心像是一下子沉到了萬丈深淵!
陸青煙愣了半晌,她像是反應了好久才反應過來,她搖著頭聲音已然發抖,可她還是用著顫抖的嗓音爭辯道“我……我不信,一定是你胡說的,阿……阿海……阿海他……他不可能的。”
鄭君子撇了撇嘴,佞笑道“怎麼,陸師父還不信?那件瓷器就在我家裡放著,不信可以去瞧瞧,哦……對了……”
鄭君子像是想起了什麼似得,壓低身子湊近她,用著僅有兩人可聽得見的聲音道“我還記得,那件瓷器的底部刻了一個小小的數字,十九對吧!”
陸青煙霍然瞪大了雙眼,臉色煞白,像是被釘在原地。
她心裡比誰都明白,第一件試驗成功的瓷器,底部刻的數字,的的確確就是十九。
可是這秘密,只有她和碧海知道,如果不是被人告知,那鄭君子如論如何也猜不出來那個數字。
難道真如鄭君子所說,碧海真的將他們辛苦研製的瓷器拱手讓人?
不!一定不可能的!
鄭君子見陸青煙心思動搖,眼眸一轉,又下了一劑猛料,他故意惋惜嘆道“唉……那件瓷器,我也看了,的確是件難得的絕世好瓷,若是憑此參加品鑑會,說不定就能拔得頭籌,可惜呀……”
可惜制瓷的配方一旦洩露,就失去了原本的意義,那是她和碧海耗時兩個多月,費盡心思才研製成功的,那是他們二人的心血,是那段日子不眠不休的成果,若是人人都能做出這件瓷器,那他們數月來辛苦研製的瓷器將不再是絕世名瓷!
他難以置信看著鄭君子,聲音嘶啞道“……阿海……阿海他不可能的,你說實話,這東西是不是你偷的?”
鄭君子忙擺了擺手,後退一步用著無辜的表情道“你別冤枉好人,還用我再重複一次嗎?是你的好徒弟親手給我的,不信,你去問問你的好徒弟。”他故意加重親手二字,眼眸瞥向碧海。
聽到這裡,陸青煙臉色灰青的呆愣了好一陣,良久良久,她目光怔怔的攀上碧海的臉龐,明知道能做下這等事的只能是碧海,可陸青煙依舊倔強的朝著碧海問道“阿海……怎麼回事……這究竟是怎麼回事?他說的不是真的?是不是……你不會那麼做?對不對?”任誰都聽得出來,她的聲音顫抖的不像話,她實在不願相信阿海會做出這樣的事。
碧海深深低著頭,雙目低垂,一句為自己辯解的話也沒有,他心裡有悔也有愧,只能絕望的搖了搖頭,咬著牙,儘量不讓自己哭出來。
見碧海不發一言,鄭君子也插入一腳語氣輕佻的問道“秋碧海,我就問你,是不是你把我帶到你家裡去的,又是不是你親自把那件瓷器交給我的。”頓了頓,他又道“你可要想清楚了再回答。”最後一句,明顯是威脅,旁人或許聽不出來,可碧海聽的明明白白,這無賴又在用他的秘密威脅他。
碧海已經無法反駁,他握緊了拳頭,低著頭不去看陸青煙,動了動嘴唇,說了一個字。
他說“是。”
這一個字,讓他從此墜落深淵,再也沒翻身的可能,是的,鄭君子說的都是真的。
碧海心裡痛苦非常,像是五臟六腑都被架在火中煎熬。
陸青煙似乎還期待他會解釋什麼,可惜沒有,一旁的碧海癱坐在地,深深低著頭,一言不發,靜默的猶如一座石雕一般。
陸青煙難以置信的搖著頭,絕望的看向碧海,一遍又一遍的質問“為什麼?這究竟是為什麼?你為什麼要這樣做?”
為什麼?碧海揚起頭,看向一望無際的蒼天,是呀,他也想知道為什麼,為什麼會把自己陷入這樣絕望的境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