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又是三年。
這一年,碧海十五歲,陸青煙二十三歲。
長達六年的學習,碧海已經基本掌握制瓷技術,這幾日又出窯了一批瓷器,出乎意料的,這一批裡面竟然有一成是他獨立完成的,而且品相和做工,也完全達到了師父所要求的,雖然只有一成,但是卻是靠自己的雙手一點一滴磋磨來的,為此,他還是感到高興的。
之前師父說過,只要他可以獨立完成制瓷,那賣瓷器的錢,可以歸他,而賺的錢就可以賣他的自由身,想到從此以後,他就有錢可賺了,碧海抑制不住得興奮,倒不是因為有了錢就可以換取自由,而是賺的錢,他有自己的打算。
這趟是給城裡的一戶王姓員外送瓷器,因他家裡人手不足,碧海還被臨時叫去幫忙運送這些瓷器,一件件瓷器按主人的意思擺置妥當後,王員外很客氣的付了銀子,另外還多付了他一吊錢,當做苦力錢。
碧海懷裡揣著銀錢,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剛才的那批瓷器裡,有兩隻是出自他手的,也就是說,懷裡的這些錢,起碼有一錠銀子是自己的,還有那一吊錢,也是單獨打賞自己的。
他將屬於自己的錢珍而重之的貼著自己最內層的衣衫放好,用體溫溫著。
碧海架著小車行走在城中的大街小巷中,穿街走巷後,他並沒有按原路返回,而是折轉方向,朝著另一個地方奔去,去了一個這幾年他一直去的地方。
他抬頭看著眼前的鋪子,鋪子正上方掛著‘翠玉軒’三個字,這顯然是一家玉器店。
他毫不猶豫的進了翠玉軒,店裡夥計忙迎上來,熟絡的打起招呼來“呦,秋小哥又來了。”
這口氣一聽便知是常客。
碧海輕輕應了一聲,朝夥計走近了幾步,接著將剛剛揣入懷裡還未暖熱的那一錠錢並一吊錢全部取了出來,小心翼翼交給店夥計。
那夥計也不多問,熟絡的收好錢,接著又拿出一個小賬本,翻了翻,用筆劃掉之前的筆記,又重新記了一個,邊記邊道“這次統共一兩並一吊錢,加上之前給的,一共九兩八錢,秋小哥還差十兩二錢。”
碧海輕快的點了點頭,開心道“我一定會盡快攢夠這筆錢,你告訴店主,千萬要給留著那支玉簪才行。”
三年前,師父為了救他,慌亂中摔碎了自己的玉簪,雖然師父不在意,可是他在意。
那日師父負氣走後他偷偷將摔碎的玉簪用手帕一絲不剩的收了起來,一直壓在枕頭底下,就這樣,碎掉的玉簪殘骸被碧海儲存了三年之久。
那一年,他跑遍了城中所有的玉器店,終於在這家叫‘翠玉軒’的店裡找到了和師父相差無幾的玉簪,可是那簪子店主一開口就要二十兩,他哪裡來的這些麼多錢?
可再多錢還不是一文一文攢出來的?於是,但凡他手裡有個銀子銅板什麼的,都會送到這家‘翠玉軒’來,這錢有的是師父平日裡給他的買米買菜的錢,他會從中省出幾個銅板,或者冬日天寒,師父給他置辦冬衣碳火的錢,他也捨不得用,偷偷攢起來,又或者像今日這般,客人給的小費錢,他通通一分不剩的全部給了這家店。
二十兩銀子,足夠當初師父買他的錢,若是用這些錢換取自己一身自由,豈不更划算,可是不知從何時開始,他那所謂的自由身他早已不在乎了,甚至一想到一旦換了自由,他就要離開師父,他心裡就不是滋味,起初,他還不明白為什麼一想到要離開就難受的不得了,後來他想通了,那滋味分明是不捨,原來他早已捨不得離開師父。
就這樣,三年的時間,他統共攢了九兩八錢,店裡夥計專門用了一個小本子記載他送來的每一筆錢,那本子上劃來劃去的足有十幾道,那也就意味著,這三年間,碧海來這家店裡足有十幾趟了。
出了翠玉軒,碧海焦急著往回趕,這一趟出去耽誤的時間太久了,要是被師父知道,肯定以為他又貪玩了。
碧海幾乎是一路狂奔跑回來的,這會子還大口大口喘個不停。
他在門外緩了幾口氣,總算平靜下來,他貓著身子,悄無聲息的走近院子裡。
剛一進院子就瞧見師父和一個穿的花花綠綠打扮極為誇張的婆子坐在院心小桌前,不知道在說些什麼。
碧海微微一愣,家裡來客人了?也是上門買瓷器的?
他心裡琢磨著,可看這婆子面生,以前從未見過,不過這些他從來不上心的,他心心念唸的都是剛才送貨時又賺的幾文錢。
他打了聲招呼就打算回房,誰想,陸青煙一把叫住了他,招呼他過來,碧海眨了眨眼,晃晃悠悠走近兩人。
陸青煙拉著他開口介紹道“阿海,這位是城裡的黃媒婆,專為人說親的,今日來,是為了你的事。”
碧海一聽事關自己,愣神一陣,盯著一旁的黃媒婆奇奇怪怪看了一陣,狐疑道“什麼……什麼我的事?”
黃媒婆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碧海,見少年人身長玉立,丰神俊朗,眼角堆出笑來,口中嘖嘖嘆道“呦呦呦,小郎君真是好樣貌好身架,難怪方家小姐對你一見傾心,千叮嚀萬囑咐的託我來一定要說成這樁親事。”
碧海眉間蹙了蹙,他算是聽明白了,這黃媒婆是想給他和方家小姐說和親事,只是這方家小姐何許人也?他哪裡認得?
接著黃媒婆轉頭對著陸青煙咯咯笑道“方家,陸師父曉得不,那是是方圓幾百裡有名的富戶,方老爺膝下就這麼一個閨女,那姑娘年芳二八,嘖嘖……長得那叫一個俊,自打那日見了你這徒弟,就夜不能寐,茶飯不思的,一心想讓小郎君去他家做個上門女婿,這百年後呀,方家的家財不是你徒兒和徒媳他夫婦二人的?到時候你也能享享清福,豈不美哉?”
碧海聽到讓師父享清福這話,眉間一痛,他的師父肯定會享福的,她是那麼好那麼好的人,只是這享清福又不一定非要藉助他未來娶的有錢人家的小姐才能實現,更何況那方小姐他根本就沒印象,說不定見都沒見過,而且就算只有他一個人,他也一定會讓師父日後成為有福之人。
黃媒婆扯著帕子咯咯笑道“要說小郎君和方家小姐的姻緣,還真是天生一對,地上一雙,那真是在天願作比翼鳥,在地願為連理枝……”
說著她看了一眼碧海,見他一臉不為所動,幡然醒悟,扯著小手絹一陣忙拍大腿,笑的打跌“哎呦,瞧我這嘴,都沒說明白,方家小姐,就是住城東頭那戶,方員外家的,小郎君還記得不?三個月前,你不是到她家送貨去了?”
碧海想了半天,說到城東方家,他想起來似乎有這麼一回事,那天他正在方家府門外和管事的交接一批瓷器,恰好他們家小姐回府,進府前似乎看了他一眼,不過他到沒怎麼注意。
如今他能回想了起來的,就是當日送了幾件瓷器,什麼款式,至於那個方小姐,他真是一丁點印象也無。
原本以為是一件微乎其微的小事,怎麼就發展成了上門說親?再說,誰要娶親呀,娶老婆這麼麻煩的事,他可從來沒想過。
這種情況還真是尷尬,也不知道那個什麼方小姐眼睛怎麼長得?怎麼偏偏瞧上他,他一個一窮二白沒家沒業的窮小子。
這個黃媒婆還有那個方小姐,她們都不是好人!他這樣想著,恨不能立刻馬上天上掉個雷,把眼前這個黃媒婆劈了算了,可惜老天爺青天白日的不打雷,於是他狠狠瞪了一眼黃媒婆,要是他的眼神能殺人,估計這婆子早死了七八十回了。
黃媒婆舌燦蓮花,扯著扯著就扯到陸青煙身上,她口無遮攔道“陸師父還不信我黃婆子的話嗎?當年我可是沒少給你說親,可誰知你命真是硬,親事還沒說成,對方就……”說到這裡,她突然住了嘴,知道有些話不能說,說出來忒傷人。
她小心翼翼朝著陸青煙看去,只見她面無表情,卻是一言不發,端著讓人心驚膽戰。
碧海聽著聽著來了興趣,轉念一想,那黃媒婆說它曾經給師父說過親,可是後來怎麼了?她為什麼不說下去?難道對方出了什麼事不成?如果真是這樣,那黃媒婆剛才那一番話豈不是正好戳中師父的痛處?
果然那黃媒婆不是好人,也不知師父剛才聽了那話得有多傷心。他眼珠子軲轆軲轆一轉,一溜煙溜走了。
待他回來的時候,黃媒婆早就回歸正題,還是再說她和方家小姐的婚事。
碧海充耳未聞,端著兩杯新沏的茶水,客客氣氣的遞給師父和黃媒婆。
陸青煙端起茶盞輕輕抿了一口,黃媒婆說道“陸師父呀,你說我說的對不對,你底下就這麼一個徒弟,老話怎麼說來著……嗯,一日為師終身為父,你說咱們為人父母的還不是希望子孫後代能出人頭地,這不,眼前這個機會可是千載難逢,雖說是入贅,不太好聽,可咱想想以後,這入贅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嘛。”
黃婆子唾沫亂飛,話說的多了,自然覺得口乾舌燥,她不由分說便拿起眼前的茶盞一口悶了下去,可杯中之物剛一入喉,黃媒婆臉色突然,一陣青青白白,緊接著,“嘩啦……!”一聲就把口中之物噴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