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娘垂下眼睫,捲翹的長睫上溼漉漉的,將睫毛浸成一縷一縷,兩滴清淚如露珠般掛在睫毛尖,欲墜不墜。
尊主盯著屏風上的女子小像,彷彿也勾起了傷心往事,他轉而看向七娘,聲音低沉
“阿璃,當年的事,本座知道你一直怪我……是我對不住你和你孃親……”
“七娘不敢怪罪尊主,我娘也不敢!”七娘語氣生硬,將臉撇向一旁,似是連見都不願見他,話中帶了幾分譏諷“尊主您志在宏圖,您有您的雄圖霸業,又何必在乎我和我娘!又何必在乎當年杏花春雨下犯的錯!”
當年春雨綿綿,他在樹下邂逅了同樣躲雨的女子,那女子眉目含情,細語溫柔,他一眼蕩魂,自此再也挪不開了……
尊主閉了目,似在隱忍,過兒,他眼神篤定道“阿璃,當年的事,本座從不曾後悔,這麼多年來,本座對你孃親,是不能忘也不敢忘……”
七娘反倒笑了,笑的森森然“你是不後悔,可是如果不是你,如果她沒有遇見你,她不至於會落得那麼慘!”
自從她記事起,母親就已經到了楚家,她生來就知道自己沒有父親,所以也沒有姓氏,似乎是生在七月初七,所以大家都叫她七娘,久而久之,也就一直這樣叫了。
七娘很喜歡這個名字,總比小雜種,小野種來的好聽。。
她記得母親是一個長得很好看性格也溫柔的人,至於長得有多好看,大概比她見過的所有人都好看吧,可是不知道為什麼,她和母親的活動的範圍,就只有那座閣樓。
與其說只能在那座閣樓裡活動,不如說囚禁在那座閣樓裡,總之,在她的記憶中,孃親就一直待在裡面,一直到她病重,身子實在熬不住,她都不曾離開一步。
後來,楚家突然遭遇大難,據說是被仇家尋上了門,楚家的人,死的死,逃的逃,而她也和楚家其他奴僕一起被人販子賣往他處。
發生了那麼多事,她從未懷疑過什麼,只當是自己運數不佳,總是漂泊不定,可是直到李慕池將她帶到這裡,那些渾渾噩噩圍繞著她的謎題總算解開了。
她明白為什麼母親會被楚家關進那座閣樓裡,明白為什麼所有人都會叫她小野種,明白為什麼身邊的人見了她們總要欺辱一番。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她那泛著苦澀的幼年,無處可依的少年,滿目仇恨的如今,皆因眼前這人而起。
這讓她如何不恨?又怎能不恨!
尊主無聲的靠近她“阿璃,本座沒想到當年離去,你母親會被迫嫁到楚家,更沒想到,你母親那時已經有了你!”
後來他曾去楚家找過七娘的母親,可那個他心心念唸的女子已經去世,他打聽到那女子在楚家過得很不好,未婚有孕,楚家的人都欺辱她,甚至將她囚禁起來,最終寡鬱而終。
他一怒之下,將楚家所有欺辱過那女子的人打的傷的傷,死的死,也算為那女子報了仇。
楚家自此也就散了,其餘家僕也盡數被賣往他地,從旁人口中得知,那女子與他生下的孩兒竟然還活著,可惜他這六年來竟從未見過,楚家所有人都已經離去,想來這唯一的可能,就是那女孩和那些家僕一起被賣往了外地。
“阿璃……”
尊主的嗓音變的低沉許多,聲音中透出數不盡的愧疚“許是老天爺懲罰我,讓你一出生就受苦受難,也是因我的緣故,讓你六歲時就流離失所,被賣往漠城。”
七娘冷笑“可不是,人常說父債子償,父債子償,你的過錯,卻報應在我身上,真是可笑!”
說一說完,這個地方七娘覺得她再也待不下去了。
這座閣樓猶如牢籠,囚住母親一生,也困的她半生潦倒,她像是想衝破這牢籠一般,一刻也不敢耽誤,衝到臺階,頭也不回的急奔而下。
“阿璃!”
尊主雖然出聲呼喚,卻不敢阻止,畢竟是自己親生骨血,自己遺失了十八年的親生女兒,於她而言,既不能逼迫也不能強求。
他知道這十八年來,她是怎麼過來的。
這十八年來,他高高在上,享受著眾人的尊重和愛戴,可是她呢,命如草芥,受盡欺辱。
所以當年離恨天成立的第一件任務,就是秘密尋找他失散在外的女兒。
慶幸,李慕池後來找到了她!
他仍記得當初李慕池把她帶回府的情景,那時她已經昏迷不醒,被人折磨的不似人形,渾身上下血跡斑駁,大大小小的傷遍佈全身,尤為嚴重的是她的右腿。
一條腿被打的血肉模糊,差點就斷了,他心痛的恨自己不能早點找回她,當即吩咐陰陽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治好她。
陰陽果然不負所望。
半年後七娘的腿也回恢復的差不多了,他終於忍不住將一切告訴她,萬萬沒想到,七娘知道這一切的因果後,發瘋發狂的差點殺了他,當然,她根本傷不了他分毫,可是從此以後,她就不願再見他一面了。
他知道七娘這是恨他,恨他不僅害了她的孃親,也恨他毀了楚家,讓她自小漂泊。
直到雲熙閣主離開紅玉閣,那天是七娘主動來找他,一句多餘的話也沒有,直接道明自己的目,她說她要去紅玉閣,知道阻攔不了,想著能在紅玉閣待著也總比讓她在外漂泊好,至少這樣,他還能時時知道她的訊息,於是就答應她,誰想這一去就是半年。
七娘像是身後被人追趕一般,順著臺階一路奔到樓下,一口氣衝出相思樓。
她胸口像是悶了一把柴灰,於淤塞塞的透不過氣,她腳步不停快步走到樓外,那口氣也是足足憋到樓外才吐了出來,她撐著樓外的柱子,大口大口喘著。
明明知道回來會遇見什麼,也明明知道有些事即便再躲著遲早有一天也要去面對,可是她內心焦灼,還想著就這樣渾渾噩噩過著,混過一天是一天。
佛勸世人要懂得放下,可是那歷歷在目的往事,數十年受的苦楚,真的就一句輕飄飄的放下就能放的下嗎?
原來只有自己親身經歷過這一切,才知道原來世人口中所說的‘放下’二字是有多麼難寫。
她回首看著那座閣樓,喉頭髮緊,心間苦澀,若她的孃親還活著,她們還繼續生活在這座閣樓裡,那該有多好。
可是一聲清咳,還是將她帶回了現實,她回過神來,抬目望去,卻見幾步之遙,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