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值中秋佳節,華城裡裡外外皆是一股子涼爽。

佳節當晚,七娘和青兒在紅玉閣後院設了香案擺了貢品,用來祭拜月神娘娘,拜完月神後,兩人又盛裝打扮,在城中觀賞花燈。

街上到處都掛著形態各異的花燈,有蓮花狀的,有兔子狀的,還有最常見的宮燈,一眼望去,燈光燦爛,煞是好看。

而在人流最大的街口,還有燃塔燈祭寶塔等節目。

那燃起的塔燈,像一把巨大的火把,火熱紅光直直衝天而起,又宛如一條騰空而起的火龍,火龍周身的光亮剎那間照亮了半邊天空。

這華城的黑夜瞬間亮的如同白晝,今夜的華城,似乎換了人間,堪堪比得上瑤池天街,地上的人兒,歡聲笑語一片祥瑞,這人這景,豈不正是天上人間。

兩人又隨著人流走月,期間見有幾家小孩在燃燈,放炮仗,又見了幾家姑娘在漠瀾江上放花燈許願。

青兒拉著七娘買了兩盞荷花模樣的花燈,遞給她一盞,接著就在花燈的花瓣處寫道:

願雲熙閣主覓得良藥,早日康復。

七娘瞥了一眼,挑著眉毛問“你不為自己許個願?比如發大財,覓良婿什麼的,畢竟一年只有一次,機會難得?”

青兒看都沒看她,直接將寫好的花燈放入水中,還順手蕩了幾個水花,好讓花燈漂得遠些。

她語氣清淡“我每年都會為雲熙閣主許願,從她十二歲收留我並建立這紅玉閣開始,到現在也有六個年頭了,我沒有什麼願望可許的,只有一願,那就是願雲熙閣主能早日康復,長命百歲。”

七娘嘖嘖嘆道“我還真有些羨慕雲熙姑娘,這麼多人都在替她著想。”

說完她若有所思。

時常聽李慕池變著花樣誇雲熙姑娘,只要提起雲熙,他不是阿蘊長就是阿蘊短的,恨不能扯張紙將‘阿蘊’兩個字貼腦門上。

也難怪,雲熙姑娘年僅十二歲就建立了紅玉閣,為往來客人達成心願,這幾年來,紅玉閣生意越來越大,美名在外,這般頭腦,這般睿智,的確非常人所及,怪不得李慕池敬她,愛她,護她,寵她。

青兒放完了花燈,見七娘還未寫一字,便打趣道“姑娘還沒想好要寫什麼?不如就寫‘發大財,覓良婿’?”

七娘推了她一把,笑罵道“去你的,我不來消遣你,你倒來消遣我來了。”

接著她咬著筆桿思索了一番,提筆在荷花瓣上寫道:

往事隨風,願此生不再漂泊。

青兒看著七娘一筆一劃寫完,待寫道最後一個字時,咂咂嘴“這算什麼願望?還不如發大財,覓良婿來的實在。”

七娘不答,只是勉強笑了笑,將手中荷花燈放入水中。

她岔開話題問到“雲熙姑娘十二歲就開宅建府,你說你也是那一年就跟了雲熙姑娘,那年她尚且年幼,你定然也不大,可是,那麼小的年紀,你家裡人也放心讓你獨自一人出來闖蕩?”

似乎說到青兒不願提及的事,她猶豫了好一會,終是吐露心聲“我家原本是南洲城的大戶,但是後來沒落了,家裡的叔叔伯伯分家的分家,染病的染病,留下我家這一支已經是窮困潦倒,後來爹孃病重,無藥可醫,我聽人說這華城的漠瀾江畔新建起一座閣樓,叫紅玉閣,裡面有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可以達成世人的心願,那時大家都不信,覺得一個小姑娘怎麼可能有這麼大本事,我那時走投無路,便第一個進了紅玉閣……我希望爹孃的病能好起來。”

青兒目視遠方,面上一片欣慰“果然,閣主託陰陽先生替我爹孃看好了病,為了報答閣主,我自願留在閣裡,並且斷了和家裡的一切往來,一心一意為奴為婢只為報答閣主。”

七娘有些詫異的看向青兒。

想不到青兒竟然是紅玉閣的第一個客人。

旁人來閣裡,只消五百金就可以達成心願,可青兒卻是自願將自己賣到紅玉閣。

而且尋常人家的婢子,賣身不賣命,就算日後家人拿銀子來贖,也是可以隨時恢復自由身。

而青兒既賣身又賣命,哪怕立即替雲熙姑娘去死,她也是毫無怨言的。

旁人家的婢子是活契。

而青兒

卻是死契。

青兒見七娘也是孤身一人,來閣裡這麼久,也不曾聽她提起家人之事,不禁問道“今日中秋,姑娘為什麼不和家人團聚?你是李堂主送來的婢女,他對待下人向來寬厚,你去求求他,他肯定會讓你回家團聚的。”

七娘狠狠噎了一下,青兒這話說起來似乎也沒毛病,她當初來的時候可不就是打著婢女的旗號來的。

她垂下腦袋“我現在是無家可歸。”

青兒不解“什麼叫無家可歸?那你的家呢?就算父母不在,家裡的親戚總有一兩個在的吧?難道也不在了?”

七娘沉默了一陣,接著她朝青兒扯了扯嘴角,卻並回答她這個問題,她站起身子,整了整裙襬,朝青兒道“走吧,該回去了。”

說罷,兩人就朝著紅玉閣的方向走去,臨走時,七娘回首望著河中浮燈,低聲嘆息“是呀,都不在了。”

中秋過後,閣中處處透著一股慵懶的氣氛,這段日子沒有生意,七娘過的甚是舒心。

閒時還可以逛街市,遊鋪子,下館子,看雜耍,七娘把這些一一都體驗個遍。

這日午後,七娘一身淺杏衣衫,下罩一條穿花繡裙,歪歪斜斜靠在在紅玉閣二樓的梳背椅上。

面容姣好的美人一手持了白玉牡丹雕酒盞,一手提了金銀錯蘭花小壺,緩緩將壺中之物注入杯中。

迎面一陣蘭花酒香,這是之前去酒仙坊買的醉生夢,味道甚是不錯。

酒是前幾日七娘自掏腰包買的,今日忍不住自飲自酌起來。

“呃……這酒……真,真不錯,這,這還沒喝幾杯,怎麼就醉了?”

七娘醉眼朦朧,臉頰浮起一片醉態的紅來。

她身子歪歪斜斜,指著房樑上的柱子含糊不清道“這房子,這房子怎麼是……歪的?我,我都站不穩?”

她醉的一塌糊塗,看什麼都是顛三倒四的,口中還不時冒出幾句胡話來。

這會,她又看見一個倒著的人影,那人站的筆直,體態修長,身量極好,穿的倒也富貴,只是死活都看不清臉長的什麼樣,她眯著眼看了好幾遍,口中喃喃“呵呵!你這人……穿的還挺好看,還挺像……還挺像我認識的一個人……也是每天穿的跟個鎏金瓶似的,我給你說,哈哈……他,他有潔癖,可是又愛逛青樓,哈哈哈……還有一身的怪毛病。”

她大大打了一個酒嗝,心裡奇怪怎麼喝醉了酒,這幻覺怎麼跟真的似的?

此時那鎏金瓶忍不住發言了“你這是喝了多少酒?怎麼醉成這樣?”

聽到這如假包換的聲音,七娘頭朝下腳朝上從梳背椅上摔了下來,跌坐在地上,這酒也醒了大半,她一骨碌從地上爬起來,強笑道“李李李,李堂主你,你,你……”

你了半天,七娘也沒憋出個所以然來,她既想問李慕池為什麼會突然來,又想問剛才的醉話他聽到了多少,可話到嘴邊就打架。

七娘剛才跌的狠了,這會又覺得頭重腳輕,虛浮的不得了,她扶著臨近的椅子,緩緩坐下。

她一邊心虛的瞥向李慕池,一邊心裡打怵“就她剛才那幾句口不擇言的話,換做旁人,估計得殺人滅口吧!”

李慕池執起桌上的酒壺,鼻尖湊近了嗅了嗅,恍然道“原來是醉生夢,這酒後勁足的很,也難怪你會醉成這樣。”

七娘也恍然大悟,難怪自己明明喝的時候還嫌酒味太淡,一股腦灌了多半壺,可是還不到一炷香的時辰,就開始四周顛倒,開啟胡言亂語。

對,要怪就怪這酒,誰讓這酒酒勁這麼大!

李慕池放下蘭花小壺,突然道“你是寧願在這裡喝的爛醉,也不願在中秋回府一趟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