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丟下那半顆沒有剝完的苞米,繼續道“雲熙閣主喜歡清淨,所以閣裡幾乎沒有僕人,以前雲熙閣主在的時候,只有一個侍女,後來閣主回鄉祭祖,我才去了閣裡,所以這每天劈柴做飯洗衣裳的,都是我們自己來的。”
其餘兩人皆是面面相覷,想不到聞名天下的紅玉閣,竟然只有寥寥幾人,雖然紅玉閣人少,但是自裡面出來的人個個都不簡單。
比如說眼前這位姿容絕佳的女子。
蔣小竹將目光從七娘面上移開少許,不禁問道“那敢問姑娘去紅玉閣之前是做什麼的?”
七娘‘咦’了一聲,轉頭看向蔣小竹,帶了玩味的笑反問“你在探聽我的身份嗎?趙夫人難道沒和你說過?”
蔣小竹一怔,面色有點緊繃,關於七娘的身份,宋槿畫當然說過。
她待稍稍緩和一些,扯著笑,如實道“夫人說姑娘是……是侍女。”
可緊接著,蔣小竹上下掃了一眼七娘,又正色道“可我覺得不像。”
“何以見得?”七娘嘴角噙著一抹笑,歪著腦袋看向她。
蔣小竹目視前方,略一思索,開口道“我看姑娘的談吐文雅,氣質卓然,並非像侍女,而且能將紅玉閣這重擔交付在姑娘手中,想必姑娘定然有常人不及之手段,如此,又怎會是一個小小侍女?”
七娘忍不住撫掌輕笑“清竹夫人果然睿智,難怪當初你能在三個月內脫胎換骨,瞞過所有人,完全代替宋槿畫成為那畫中人。”
她語調一轉,肅然道“可我在來紅玉閣之前的確是侍女,這話並非虛言。”
蔣小竹還想再說些什麼,恰好此時院外響起一陣咕咕的聲音。
十幾只雞仔搖搖晃晃跟著一隻肥壯的老母雞回到院子裡。
七娘朝領頭的母雞撒下一把剛剝好的苞米粒,母雞咕咕叫了兩聲,警惕的靠近,啄起地上的玉米,可能意識到一切如常,這才招呼身後半大的雞仔去啄食玉米。
七娘又散了兩把,回想起之前剛進屋裡的情景,轉了話題問道“我剛才和趙夫人進去的時候,瞧見趙先生正在服藥,而且看樣子已經病了有段日子了,他是怎麼病的?”
剛問完這句話七娘就察覺到身旁的兩人皆是沉默了。
她抬頭去看,只見蔣小竹低垂著腦袋臉色發白,而小鳶丟了手裡的玉米棒抱著手臂低聲抽噎起來。
七娘立刻閉了嘴不再發問,其實多多少少也猜到一些,雖然不知道趙延聆得了什麼病,因何而病,但是她明白久病不愈積累成疾的道理。
小鳶用手背擦著淚,可剛擦完,眼眶裡又有淚在打轉,她帶著哭腔斷斷續續道“姑爺他是思慮過重……抑鬱成疾……大夫說了……說了……”
說到這裡她再也說不下去了,掩著面又是一陣哭泣。
蔣小竹長長嘆了口氣,一邊撫慰哭成淚人的小鳶,一邊惋惜道“自從夫人走了,少爺沒有一日不在打聽夫人的下落,整日茶飯不進,不睡不休。”
“後來有點小咳嗽也不當回事,就這麼拖著,直到有一次少爺在畫夫人,突然暈倒,小鳶這才發覺事態嚴重,當時我已經進了韓府,小鳶便來韓府找我,請了大夫,當時大夫說少爺心有鬱結,開了不知多少幅方子,耗掉不知多少錢財,甚至為了少爺的病,特意賣掉原來的宅院,來到這山水秀麗的地方,也只希望他能心情舒暢一些,可少爺的鬱結就是夫人吶!少爺一日見不到夫人,就病情加重一次,三年了,他就這樣苦苦撐了三年……”
小鳶忙不迭的點了點頭,如果她的小姐從來沒有離開過,如果她一直守在小姐身邊,那她就沒有機會離開,也就不會發生這麼多的事了,可是世事難料……
那時她們離開趙宅已經快半年了,當時家鄉來了家書,說是鄉下的表哥成親,擺了喜宴讓她也回家熱鬧熱鬧,這本也沒有什麼,小鳶給宋槿畫告了假,還囑託隔壁的大嬸子每日過來看看,可就在小鳶走後的第二天,宋槿畫就收拾了行囊走了。
恰好那天是趙宅裡辦喜事,熱熱鬧鬧的周圍鄰居都去道喜了,宋槿畫約摸也聽說了一些,她心裡早有打算,這一天遲早要發生,只是當時她心如死灰,任何事在她心中也攪動不起半寸波瀾。
只是她不知的是,當日趙宅的確是在辦喜事,但是卻不是納妾之喜,而是嫁女之喜,當日,正好是當初趙延聆和韓寧約定將畫中美人送給他的日子。
隔壁嬸子只當是趙家人將宋槿畫接走了,可是幾天後,當小鳶返回潯州宋家時,卻發現宋家大院空無一人。
平日裡住的屋子被收拾的乾乾淨淨,衣櫥裡自家小姐的衣裙和錢財卻少了近一半,而且在衣櫥的最下方几件衣裙壓著的地方發現了一封未署名的信。
小鳶識得幾個字,匆匆忙將信拆了去看,剛看了兩行,她就忍不住哭了出來,當即就趕往趙家,將信給了趙延聆,趙延聆反反覆覆看了幾遍,一步一踉蹌,後退了好幾步,反反覆覆重複著“阿槿她走了,她走了……”像是魔障一般,讓人看了不禁有些心疼。
“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姑爺突然賣掉了自己珍藏多年的畫作,後來又一幅接著一幅開始畫畫,畫好後無論多少錢都拿去賣,有一次我看到姑爺為了畫好一幅畫畫了一整晚,第二天我去收拾書房時,看見滿地的作廢的畫……自從夫人走後,姑爺就連畫畫也沒了往日的水準……”
小鳶恢復一些,將這些年發生的事說了個大概,她扯著袖子又在眼睛周圍抹了抹,從地上站了起來,努著下巴看了看天,聲音啞啞的道“我該去煮飯了,小姐剛回來肯定餓了……”
接著又朝兩人道“小竹姐要不要留下來一起吃個便飯,還有這位……”
她看向七娘,突然發覺還不知道她姓甚名誰,一時不知道該怎麼稱呼。
七娘隨口蹦出兩個字“阮璃。”
小鳶立馬道“……那阮姑娘也一起留下來吧,茶飯粗淡還望姑娘不要嫌棄。”
蔣小竹搖了搖頭“不了,我出來呆的太久了,再不回去,怕我家老爺擔心,就不多留了。”
說完扭頭看向七娘。
七娘想了想道“趙先生病重,夫人一人在這裡我難免有些不放心,不如這樣,小鳶你先去準備飯菜,我先送清竹夫人回去,隨後再回來。”
小鳶點了點頭,道了聲謝,轉身奔向一旁有點簡陋的小廚房……
七娘和蔣小竹兩人則上了來時的馬車,車伕得了吩咐,扯著韁繩慢慢調轉方向按原路返回。
七娘和蔣小竹兩人坐在稍顯寬大的車廂裡,車廂壁上的簾子撐開一角,蔣小竹似乎面露不捨,目不轉睛的透過這一角的車窗往那茅草屋去看,直到馬車漸漸行了起來,視線上再也捕捉不到那一點茅屋的影子時,她才依依不捨的收回目光。
剛一坐正,卻瞧見七娘兩腿交疊閒適的搭在一處,右手撐首,左手撫膝,饒有興趣的看向她,蔣小竹心裡猛猛跳了一跳,但還是儘量保持若無其事的態度坐直身子,沉默著一言不發。
看到這番場景,倒是七娘先開了口“我聽銀樓裡的徐三爺說過清竹夫人的名號,說您是潯州少有的才女,不僅琴棋書畫樣樣皆通,而且舞也跳的不錯,人都說您和韓畫師是天造地設郎才女貌……”
蔣小竹微微側首看向她,見七娘稍轉了轉手臂,撐著頭部換了個更為舒適的姿勢,袖子鬆鬆垮垮搭在臂彎處,露出白皙如玉的一截小臂,而在她抬起手臂的同時,瞧見她手腕上帶了一隻赤金鑲珠的鐲子,也順勢朝手肘方向滑動了寸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