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頓飯,是在歡笑中結束的。張成元和爸爸張柄言送周小恬一家下樓。

出門的時候,張曉鳳反覆叮囑著張成元一定要常去她家玩,叔叔阿姨都得上班,小恬一個人在家裡很無聊,兩人正好有伴,可以一起學習。

張成元滿口答應,表現的極有禮貌。但這並不代表他對張曉鳳的芥蒂消除,只不過是人情往來的基本禮節。

看著眼前彬彬有禮的少年,周朝然很是感慨,這些天來發生在這個男孩身上的事他是看在眼裡記在心裡的,不說救省長郭子健父親的正義之舉,光憑和市長對話的那份膽氣就讓無數同齡人望塵莫及,更別說他用一封信就扭轉乾坤,讓他眼見就要調離崗位的父親官復原職,重新鍍金髮熱。

這樣的膽氣,這樣的智慧。就算放在整個裡津市,又有幾人有?

想想這些年來妻子對張成元的態度,周朝然心裡暗罵她這個大蠢貨。寧欺白鬚公,莫欺少年窮。自己怎麼就娶了個這麼蠢的妻子。幸好現在兩家的關係還算穩固,就算妻子曾經的行為給張成元造成過陰影,但亡羊補牢,為時未晚。拍了拍張成元肩膀,笑道:“以後在一中有啥事,遇到什麼困難,儘管跟叔說,叔一定給你解決。”

對於整個裡津市的教育系統,周朝然的話就是聖旨。現在周朝然給他如此之大的一個承諾,張成元沒有拒絕的理由,笑著點頭說:“謝謝周叔叔。”

送走了周朝然一家人後,爸媽並沒有就這些天發生的一連串事情再次詢問張成元。家裡恢復平靜。張成元偶爾跟老媽拌嘴,偶爾和老爸嘮嗑,場景很平凡,卻充滿了溫馨。

到了週末,張成元應邀陪周小恬去了一次市圖書館,兩個人看了會兒書,然後在肯德基吃了點東西,之後陪著她逛街。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時光有些慵懶,張成元時而同她說上一句話,周小恬就會歪著腦袋,嘴角含笑,眸子一閃一閃,認真地回答。但絕大多數的時間裡,兩人都是靜靜地走著,走在人潮人海中,走在回眸的時光中。

儘管如此,兩人看似關係好轉,可要說恢復兒時的親密無間,兩小無猜,那是不可能的。多多少少都存在著一些芥蒂,一點疙瘩,只是誰也不願先說出口,生怕落敗。這就像一張揉成一團的紙,不管再怎麼撫平,但不會跟原來一樣光滑無痕。

所以,他們只是在適應著對方,尋覓那曾經遺失的美好,試圖把記憶中的影像和眼前的人兒契合在一起。因為,在無情的時光面前,除了記憶,沒有什麼是永垂不朽的。

之後的日子裡,張成元每天過得都很清閒,波瀾不驚,偶爾去一中打打籃球,卻再也沒有見到過安然。有時打球打累了,獨自一人坐在石凳上擦汗休息,卻忽然感到不習慣,心裡莫名地湧出一絲失落和空虛。

榮浩給張成元來過幾次電話,來電話的意圖當然是邀張成元去網咖打魔獸。儘管對電腦遊戲早已無愛,張成元也沒有拒絕陪著他打了幾次魔獸。

其實,他只是不想拒絕這份友誼,這份青春裡最純潔最沒心沒肺的友誼!

偶爾看書看累了,或是閒得無聊,張成元會跑到溫婉如家去玩。溫婉如每天都要去汽車站賣紅薯攢讀大學的生活費,很忙很累。這也是張成元很少去找溫婉如玩的原因。

對於很多人來說,十七八歲的花季少女每天起早貪黑操持家務,還要靠賣紅薯來支撐起整個家庭是不可想象的事,可溫婉如早就習以為常,這是她生活乃至於讀大學的全部希望所在。但生活的壓力並沒有摧垮她,相反的,如今的她過得簡單卻滿足,不需要再去面對無窮無盡的騷擾,不需要每天都過得提心吊膽。

而張成元每次來的時候,每每還在很遠的地方,就能看見那個賣紅薯的女孩,心裡都會湧出一絲奇異的感受,那是一種對不屈於生活的人的尊敬、對文靜卻堅強無比的姐姐的憐惜、心疼。然後,張成元會跑過去跟她一起買紅薯,站在汽車站門口大聲吆喝著。

時間一天天過去,連成了珠,連成了線,伴隨著吆喝聲漸漸地消失在遠方……

到了八月二十五號,溫婉如要開學了,張柄言特地給她辦了個酒宴,也把她爺爺給請了過來。一家人圍在桌子旁,氣氛溫馨歡樂。張柄言拿出一千塊錢遞給溫婉如,笑著說:“婉兒,你在南召師大讀書不用學費,這些就給你當伙食費。讀書費腦子,多買些好吃的。在省城不比裡津,消費水平高,你不要太節省,沒伙食費給家裡打個電話,別委屈了自己。”

溫婉如說什麼也不肯接,她爺爺也是直襬手說:“柄言,使不得,使不得呀,這些年來,婉兒這丫頭能讀上書都是你出錢出力。你不僅是湧泉村第一個大學生,是湧泉村最大的驕傲,更是婉兒的再生父親呀。叔是個老瘸子,沒啥能耐,只能在心裡感激你。只是現在婉兒大了,要自力更生,哪能還要你的錢呀。”

張柄言黑黑的臉帶著笑容,他打小家裡窮,只有一個母親,可以說是老家湧泉村村民們一家一戶給養大的。後來考上大學,學費也是老家那些淳樸的村民這戶十塊那家五塊給湊出來的。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更何況是天大的養育之恩。所以他對老家的人有著很深的感情,老家出來的貧困大學生他都要資助他們讀完大學為止。

現在包括溫婉如在內,張柄言還資助著三名老家出來的大學生。儘管經濟壓力很大,但他寧願自己穿差點吃差點也要幫助老家的人。現在見溫婉如拒絕,知道她是不想,笑著把錢放在溫婉如的手裡,道:“溫叔說啥子自力更生呀,溫婉如現在還小,要把心思放下學習上,哪能耽誤學業去搞其他的……來,婉兒把錢拿著。”

溫婉如還想把錢推過去,卻被張柄言瞪了一眼,她最終還是收了回來,接過錢,只是在眸子中打轉的眼淚再也忍不住,大滴大滴地落在碗裡。

第二天,張成元送溫婉如去火車站。

現在正是開學的時候,客運高峰期,火車站人山人海。張成元提著行李和溫婉如擠過人群,來到火車站進站口,張成元對溫婉如說:“姐,你進去吧。”

“現在才九點,還有一個小時火車才來,進去也是等,我們去那邊坐坐吧。”溫婉如伸手指了指火車站側面的大亭子,那裡有一排空座位。

“好。”張成元笑著點頭,再次提起行李和溫婉如來到那個亭子裡,隨便找了兩個位置坐下。

張成元放下行李,天氣還很炎熱,提著東西跑了這麼遠,有點渴,對溫婉如說:“姐,我去買瓶飲料。”

“你提著這麼重的行李很累了,我去給你買。”溫婉如見張成元氣喘吁吁,滿頭大汗,有些心疼的說。

“哦,那好吧。”張成元笑著點點頭。

溫婉如離開後,張成元坐在椅子上守著行李,無聊地打量火車站來往人群,只是八月末的天氣熱的變態,他不停地擦汗,口乾舌燥。

過了會兒,溫婉如來了,她手裡拿著一瓶可口可樂,笑著遞給張成元,說:“弟弟,給。”

張成元見溫婉如只買了一瓶飲料,愣了一下,才接過可樂,問:“姐,幹嘛只買一瓶可樂啊?”

溫婉如伸手擦掉光潔的額頭上的汗珠,嘴角含笑,“我不渴呢。”

“哦,這樣啊。”

張成元答了一句,目光落在手裡的可樂。可口可樂是冰鎮的,上面冒著絲絲冰冷的水汽,放在手心裡冰爽無比。但他已經沒胃口喝了,心裡有點不是滋味,溫婉如只買一瓶飲料哪裡是因為不渴啊?她是捨不得多花三塊五毛錢!

可能對很多人來說,這三塊五毛錢僅僅是一瓶飲料的錢,半包煙的錢,幾十分鐘上網的錢,但對溫婉如來說,卻是她一天的伙食費!

這樣的飲料,他又如何喝得下!

溫婉如見張成元接過飲料卻不喝,問道:“阿信,幹嘛不喝呀?不喜歡可樂嗎?”

張成元仰起頭,笑了笑說:“不是,剛才你去買飲料的時候我在招待處喝了點水,現在不渴,等會兒再喝吧。”

“哦,那好吧。”溫婉如沒有多想,笑著坐在張成元的身邊,見他臉頰上滿是汗珠,掏出一張餐巾紙,細心地給他擦汗,擦完後,撓了撓他柔軟的頭髮,笑道:“阿元兒,你長得這麼帥,在學校裡有沒有女朋友呀?”

張成元故意嘆了口氣回答:“就我這長相,一中的那些女生瞧都不帶瞧我一眼的,只怕也就是姐你覺得我帥了。”

溫婉如嘴角含笑,“傻瓜,不許妄自菲薄。”

兩人說了會兒話,到了九點半,火車快開了。張成元提著行李和溫婉如走到火車站進站口。

進站的時候,溫婉如對張成元說:“阿元兒,把行李給我吧,你早點回家,記得要努力學習,要不然姐姐不理你了。”

“好,我知道了。”張成元點點頭,把手中的行李遞給溫婉如。

等溫婉如接過行李,張成元順手把那瓶可口可樂塞進溫婉如的手裡,然後退後幾步,笑著招了招手,大聲道:“姐,一路順風,有時間我去省城看你!”

溫婉如愣了一下,低頭瞥了眼手中的那瓶可樂。

在那一瞬間,她恍然明白張成元不喝飲料的原因。他不是喝了水,也不是不想喝,而只是想留著給她這個做姐姐的喝!

就在那一瞬間,溫婉如心裡湧出一股濃烈的暖流,蕩然全身,感動到無以復加!

抬起頭,溫婉如大大的眸子望著遠處的張成元,望著那個站在人潮人海中對自己招手的大男孩,她眼睛都有些溼潤了,抿著嘴巴,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用力地揮著手!

“阿元兒,姐姐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