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晏清信步走著,偶然仰頭看見天空,那漆黑的夜色似潑灑的濃墨,零星的幾顆星亮得發燙。

“小姐。”

裴晏清停下腳步,啞著嗓音喊洛泱。

“嗯?”洛泱輕應一聲,對上裴晏清的眼眸。

少年眸中好似燃了一把火,在黑夜中泛著熾熱的火光。

洛泱總算從他身上看到點少年樣,赤忱,真實。

“還想看煙花嗎?”裴晏清低聲道。

“不是說子時不安全嘛?”

“去御花園看。”

“御花園?”

裴晏清點頭:“御花園西面的登鶴樓,是賞煙花最佳的去處。”

“再者,貴妃娘娘知曉小姐來了皇宮,若是不去拜見陛下,恐授人話柄。”裴晏清接著補充。

洛泱心裡瞭然。

看煙花是假,打消貴妃的猜忌才是真。

虧她以為裴晏清是突然來了少年心思,想哄她看煙花,原來還是有目的啊。

洛泱眼底的神采忽然黯淡下來,沒了看煙花的心思,淡聲道了句好。

裴晏清知曉洛小姐的心思,攥著手指沒說話。

“走吧。”洛泱輕聲道。

裴晏清走在她旁邊,和聲道:“晏清衝撞了貴妃娘娘,還要去刑堂領罰。小姐沿著主道一直走到盡頭,再左轉,向御林軍表明身份,便能見到夫人了。”

洛泱抿著唇,蒼白的臉上有些不安,最終還是點點頭。

裴晏清瞥她眼,與她背道而馳。

洛泱躊躇著往前,主道兩側的八角琉璃燈發著暗黃色的光,路上還是有些暗。洛泱第一次單獨走在路上,心底有些害怕,偶爾的蟲叫鳥鳴都讓她警鈴大作。

左轉,一列士兵守在御花園門口。

洛泱鬆了口氣,小步跑上前,從腰間扯下一塊剔透的白玉佩飾,給了最前方的守衛。

“我是洛將軍府裡的洛泱,想入宮拜見陛下。”

守衛細細看了眼面前的小姑娘,她裹著鵝黃色的披風,披風上灰撲撲的,髮絲也很凌亂,如果不是她那絕美的臉和身上隱隱的藥味,他是斷不會把面前的女孩和京都出了名的瓷娃娃聯絡起來的。

“容屬下稟告陛下。”

守衛進了御花園,不一會兒便請洛泱進去。

洛泱扯著披風,小步跟上守衛。

御花園比洛府的院子不知道大了多少,亭臺樓榭,流水潺潺,中間巨大的八角亭更是讓洛泱咂舌。

洛泱來到八角亭前,遠遠看見上座的龍袍男子。

她屈膝,盈盈一拜:“臣女洛泱拜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祁朗撐著下巴,眼下的兩坨肉直往眼角擠,只能看見一條眼縫,他眯眼盯著洛泱,嘴角不自覺上揚:“平身,賜座。”

洛泱叩謝陛下,坐在了徐懷柔旁邊。

洛老爺子和洛威守在邊疆,洛泱大哥前些日子去了剿匪,即便是過年,沒有陛下的傳召,也是不能隨意入京的,為展皇恩浩蕩,陛下便特意准許洛夫人坐在臣子位,代洛威赴宴。

洛泱坐在徐懷柔旁,十分打眼。

“洛小姐是第一次參加宮宴?”祁朗喝了口酒,看向洛泱。

洛泱正要開口,被徐懷柔一把摁住。

“請陛下恕罪。”徐懷柔走到一旁,徑直跪了下去。

“洛夫人何罪之有?”

“臣婦教女無方,小女身子弱,本該在洛府靜養,卻因貪玩,私闖了皇宮。”徐懷柔蹙著眉,有些不安。

洛泱見徐懷柔這麼說,也跟著跪下去:“請陛下恕罪,這是阿泱一人的主意,與孃親無干。”

祁朗打量著母女二人,半晌,笑道:“今日良辰美景,洛夫人和洛小姐更是如洛神下凡,如此美色,朕疼惜還來不及,怎會怪罪你們?平身吧。”

洛泱和徐懷柔聞言,身子均是一僵。

陛下這話……實在是輕佻。

一個是臣妻,一個是閨閣小姐,如此言辭,就像在打洛府的臉。

可皇權至上,二人又能如何?

徐懷柔只好摁著洛泱腦袋,又磕了個重重的響頭,叩謝陛下隆恩。

氣氛微妙起來,大臣們都有意無意地打量著徐懷柔母女。

洛泱低著頭,後悔極了。

她到底是有多蠢,才想到偷偷溜進皇宮?

白白授人話柄。

祁鎮靠著玉椅,恍若察覺不到宴席的氛圍,捏著葡萄往嘴裡扔。

他瞥了眼洛泱,懶懶開口:“父皇好興致,不如兒臣再給父皇找個樂子?”

邪王驟然出聲,大臣們皆是驚疑,都往祁鎮那兒看。

祁鎮此人行事詭譎,為人陰戾,雖是閒散王爺,京都卻無人不知他的名號,他素來不問朝堂之事,這回卻為了這點小事開了口……

臣子們皺起眉,暗自思考朝堂局勢。

祁朗眯起眼,看向祁鎮,笑道:“喔?邪王有什麼樂子?”

祁鎮輕輕拍了下手,候著的舞女們便走到宴席中央。他撩了下披散的黑髮,笑道:“父皇喜歡美人,這是兒臣在西羅搜尋的美人,父皇定然歡喜。”

他敲了下桌子,美人們便開始和著音樂起舞,舞步翩躚,身段婀娜,一個媚眼,直讓人血脈噴張。

祁朗看直了眼,恨不得立刻將她們納入宮中。

太子祁炫看見祁鎮這番做派,皺著眉,冷聲道:“今日除夕佳節,君臣相樂,邪王此舉,有違禮教。”

“喔?”祁鎮挑了挑眉,捏了顆葡萄,笑道,“兒臣只是為了討父皇開心,還是說,太子的喜好比父皇更重要?”

祁朗聽見這話,冷哼一聲:“太子若是乏了,便去東宮歇著。”

“兒臣並無此意。”祁炫作了個揖,不再發一語。

祁朗看美人看得開心,大手一揮,賞了祁鎮一大堆財寶,又把那些美人收入宮中。

榮貴妃蹙著細眉,趴在祁朗胸口,嬌嗔著:“皇上,這突然來了這麼多妹妹,您不會把臣妾忘了吧?”

祁郎揉著榮貴妃的細腰,輕輕颳了下她鼻尖,臉上的橫肉隨著大笑一顫一顫的,笑道:“怎會?愛妃可最得朕的心!”

榮貴妃嬌笑一聲,挑釁地看了眼洛泱。

洛泱被瞪得莫名其妙,不過祁鎮鬧了這麼一回,宴席上倒是沒誰看著她和徐懷柔了。

想到這兒,洛泱不由得感激地看向祁鎮。

祁鎮察覺到洛泱怯生生的視線,嗤笑一聲,不知天高地厚的東西。

“……”

洛泱覺得自己被鄙視了。

她嘆了口氣,去喝桌上的茶水。

洛泱身子虛,還沒待多久,眼皮便上下打架,睏意直往頭上湧,觥籌交錯的人影朦朦朧朧地看不清楚。

恍惚中,洛泱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很溫柔。

“小姐,煙花約莫還有一刻鐘便要燃放了,您若是現在睡著,恐怕會錯過。”

洛泱霎時驚醒,回頭看見裴晏清,驚訝地瞪大眼:“你怎麼來了?”

“晏清私自帶小姐進皇宮,自是要向夫人請罪的。”裴晏清應道。

“可,你不是去了刑堂領罰,還有力氣?”洛泱疑惑地眨了眨眼。

少年一身月白色的長袍,清雅孤高,僅是靜靜地站在那兒便讓人移不開眼,哪有受罰之後的落魄。

裴晏清輕咳一聲,道:“只是捱了幾板子,晏清皮糙肉厚,不打緊的。”

“對不起。”洛泱輕聲道歉,“要不是我非要進皇宮,也不會害得你受罰。”

裴晏清有些意外:“這和小姐無關,晏清怎受得小姐的道歉?”

“你受得的。”洛泱垂眸,悶聲道。

裴晏清見洛泱了無生氣的蔫兒樣,略微皺眉,道:“小姐不必掛懷。馬上便子時了,小姐可想去登鶴樓賞煙花?”

“不去了,在這兒坐坐便好。”洛泱嗡聲道。

她今日跑了一晚,情緒起伏又大,實在是沒力氣。

裴晏清也不強求,安靜地在後面站著。

臨近子時,祁朗舉杯站起,邀臣子妃嬪共度新年。

洛泱撐著桌子站起身,喝了一小口果酒。

飲畢,祁朗坐在龍椅上,微眯著眼,有些心猿意馬,他真是迫不及待想去看看西羅那幾個美人了。

不多時,一簇火光從登鶴樓背後升起,“砰”地一聲,紅色的煙火瞬時在黑夜中炸開,絢麗得很。

洛泱被嚇了一跳,微撫著心口,抬頭去看那奼紫嫣紅的煙火。

此起彼伏的煙花不斷在皇城上空燃放,美得動人心魄,洛泱一時移不開眼。

煙花足足放了一刻鐘才漸漸平息下來,黑夜重歸寂靜,洛泱還停留在熱鬧中,心猛烈地跳動著。

“撲通撲通。”

“撲通撲通——”

心臟不聽使喚地在胸腔亂跳,時而急促時而平緩。

洛泱握緊拳頭,腦袋有些暈。

“呼~”她撐著桌子,小口喘著氣。

“囡囡。”徐懷柔瞥見洛泱的模樣,驚呼一聲,她上前摟住洛泱,往她衣襟裡摸,卻摸了個空。

她皺著眉,問洛泱:“你身上的藥丸呢?”

“咳,沒帶。”洛泱急速地喘著,臉色開始發白,癱軟在徐懷柔懷裡。

徐懷柔顧不得責怪她,輕輕撫著她胸口。

洛泱眼前發黑,想伸手撫平徐懷柔皺起的眉毛,可剛伸手,就毫無知覺地暈了過去。

“囡囡!”徐懷柔大驚失色,她喊著鵲喜,把洛泱放在鵲喜懷裡,然後驚惶地跪在了祁朗面前。

“請陛下派太醫救救阿泱。”

徐懷柔顫抖著磕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