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淵回來時的模樣,把林平之和緋村劍心都嚇了一跳。
在他們心中,師父(老師)一直是超凡脫俗的存在,可此刻的太淵卻面色蒼白,氣息紊亂,顯然是受了極重的傷。
林平之心中震驚不已:“難道這世上還有比師父更厲害的人?”
他仔細打量太淵,卻發現師父的衣服並未凌亂破損,鞋子也乾淨整潔,完全不像是與人交過手的樣子。
這讓他更加疑惑,卻又不敢多問。
太淵並未解釋什麼,只是低聲留下一句:“幫我護法,別讓人來打擾我。”
說完,他便盤膝坐下,雙目微閉,迅速進入了深度安定的心境。
兩人對視一眼,無需言語,便心領神會,默契地退到離太淵兩丈開外的位置,一左一右,將太淵緊緊圍在中央。
緋村劍心神色冷峻,太刀“噌”地出鞘一寸,他眼瞼半闔,周身散發著一股無形的氣勢;林平之則挺直身軀,長槍負於背後,將“聽勁”發揮到極致,捕捉著周圍的一切動靜。
一時間,萬籟俱寂,連蟲鳴聲都消失了。
“穀神不死,是謂玄牝;玄牝之門,是謂天地根。綿綿若存,用之不勤……”
腦海中,道經的心法如同一股清泉,緩緩流淌在心田。
經文反覆迴盪,每一個字都化作一股神秘的力量,滋潤著他那因受傷而乾涸刺痛的心神。隨著意識裡經文的吟誦,太淵感覺自己的心神終於稍稍平復,不再如之前那般刺痛、灼熱……
月上柳梢頭,月光灑落大地。
“呼——”
太淵吐出一口濁氣,不過仍然沒有睜眼,他的心神只能說恢復了個大概,如果要徹底痊癒,恐怕得靠水磨工夫慢慢調養,按太淵計算,怎麼也得三四個月。
不過這次心神上受的傷也是值得的,因為解答了自己一直以來的某些困惑。
太淵現在是內景層次,相當於武道上的先天宗師境界,武道上在先天凝練武道真意,增強破壞力和殺傷力,但道家講究養生。
太淵如今在慢慢提升自己的肉身,修復那細微到不可察的暗疾,太淵感知到,若是自己的內景圓滿,壽命可知一百五十歲;那等自己到了外景大宗師之境,壽命可至二百大關,若是有靈藥補充,甚至在延壽幾十年都有可能。
所以,太淵一直以來有一個疑問,那些大名鼎鼎的古人呢?
太淵從不認為自己的天賦就是古往今來,天下第一,既然自己都能修到如此境地,那些古代大能呢?
特別是儒釋道的先輩們。
道門有純陽劍祖呂洞賓、通玄先生張果老、通微顯化張三丰、道門碩儒張宇初、風鑑袁天罡、太史令李淳風、扶搖子陳希夷、紫陽真人張伯端、羅浮真人葉法善等等;
佛門有禪宗初祖菩提達摩、頓悟六祖曹溪慧能、三論之祖鳩摩羅什、智者大師天台智顗、丈量天下密宗一行等等;
儒門有皇極經世邵康節、太虛即氣張橫渠、無極而太極周敦頤等。
當然儒家更注重智慧,不像佛道都要修行己身,可能壽命沒有得到延續,而是把自己的道理留在世間,像是之前太淵在紫陽書院碰到的朱熹殘念。
但是佛道那麼多赫赫有名的人物,甚至有的還是開一派之祖師,就算不是外景大宗師,內景宗師總是的吧!
可沒有一位有在當時行走的事蹟。
太淵一直在想,總不會全部都坐化入滅了吧!
所以他這次去窺探六祖真身,就是希望能得到一些啟發,沒想到陰差陽錯的居然讓他窺探到了一些世界的真相。
在六祖真身上,他所感知的並沒有出錯。
六祖的肉身的確精粹盡失,甚至連普通人的肉身都比不上。但是太淵用心神之力去窺探掃描的時候,卻感知到了一顆大慈悲、大智慧的菩提心。
佛教經論《大智度論》說:菩薩初發心,緣無上道,我當作佛,是名菩提心。
太淵就是被那顆菩提心自帶的無量光給傷到了,那不是菩提心的本意,但是太淵自己撞了上去,反噬己身也怪不了誰。
就像飛蛾撲火一樣,明知眼前是危險,卻還是奮不顧身的靠近。
但在那短短的一剎那,太淵已經明白了自己的疑惑,這就是精神世界的奇妙,無須言語,自由心證。
六祖的念頭凝聚成了一顆菩提心,在凝聚時候抽乾了肉身的精粹,所以他的肉身已死。肉身是度過苦海的寶筏,若非萬不得已,六祖又怎麼會丟棄船筏呢?
原來六祖在凝聚菩提心的時候,察覺到了天地的限制,這片天地在阻擾著他。但是六祖何等人,意志何等堅定,直接燃燒燃燒潛能提煉精粹,終於在肉身崩潰之前凝聚了菩提心。
但是問題來了,他不能離開他的肉身,冥冥之中一種感覺在告訴他,一旦離開肉身,將會迎來大恐怖!
所以六祖的菩提心只能深藏在肉身的深處,存在於有無之間。
可時光荏苒,得不到肉身的滋潤補充,六祖的菩提心一直在緩慢消散,在堅持了將近百年後,菩提心已如風中殘燭,搖搖欲滅。
但就在生死存亡之際,六祖察覺到了萬千的精神念頭在朝著自己湧來,或祈福,或禱告,或信奉,或妒忌、或怒罵……
六祖意識到自己命不該絕,自己曾窺探到未來的零碎畫面,禪宗大興。
他把這些念頭裡的正面情緒和負面情緒全部磨滅,只留下最本質的精神力量然後吸收。
雖然這些精神念頭來自不曾修行過的芸芸眾生,駁雜、弱小,在提煉一遍后里面的精神力量更是百不存一,但聊勝於無,靠著這些微乎其微的精神力量,六祖的菩提心才能一直保持下去,直到八百年後的今天。
不過,為了避免不必要的消耗損失,六祖的菩提心除了留下磨滅情緒這股本能後,就一直維持“忘功而功著,寂滅而道常,出乎無始,入乎無終”的心靈狀態。
太淵在黑夜裡陡然睜眼,語氣悠悠。
“發菩提心啊……”
《華嚴經》說:菩提心者,則為一切諸佛種子,能生一切諸佛法故;菩提心者,則為良田,長養眾生白淨法故;菩提心者,則為大地,能持一切諸世間故;菩提心者,則為淨水,洗濯一切煩惱垢故;菩提心者,則為大風,一切世間無障礙故;菩提心者,則為盛火,能燒一切邪見愛故;菩提心者,則為淨日,普照一切眾生類故;菩提心者,則為明月,諸白淨法悉圓滿故。...
故知菩提心乃一切正願之始、菩提之根本、大悲及菩薩學之所依。
發菩提心,就發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也就是發無上正等正覺之心,發上求佛道、下化眾生之心。
而太淵自己對佛門理論也有涉獵,做過歸納。
按照太淵自己的理解,菩提心是指人類的深層潛意識中所具有的探求生命真諦的願望,在後世的三層人格分類法中,顯意識,潛意識,集體潛意識。菩提心屬於第三層的集體潛意識。
對比佛學的唯識分類法,集體潛意識是指第七識,末那識。佛學中末那識是由第八識阿賴耶識創造產生的。阿賴耶識中有相分,理分,自證分,證自證分。菩提心的緣起是其中的證自證分在第七識中的體現。
按照太淵類比道家中的境界,這已經屬於“人仙”的範疇。
可六祖的遭遇明顯是收到世界本身的限制,不然的話,他的肉身不會活性全無,簡單說,天地不允許其成仙,所以六祖如今的狀態,只能稱之為“準仙”或者說是“準羅漢”。
這對太淵最大的就是警醒,更是敬畏,也有苦惱。
警醒,是因為他意識到,自己不能再隨意用心神之力去探查那些未知的存在。之前在朱子手札上,他就曾因心神之力而陷入精神幻境,但那一次並未對他造成實質性的傷害,故而他沒有太過在意。
然而,這一次的教訓卻深刻得多。太淵在心中默默告誡自己,今後若是再用心神之力,一定要小心再小心,絕不可再魯莽行事。
“世人常說:無知者無畏!古人誠不欺我也!”太淵在心中苦笑。
這次,他不得不為自己的輕率付出代價。
敬畏和苦惱源於太淵知道了天地的限制。
要是對普羅大眾來說,這種事完全是在杞人憂天。他們這輩子能不能突破先天都不知道,更不用說去觸碰天地的限制了。
然而,對於太淵來說,這卻是一個無法迴避的問題。未來,當他摸到世界的天花板時,也會像六祖那樣,面臨天地的限制。若是在毫無準備的情況下貿然嘗試,或許會步六祖的後塵,甚至境況更糟。
所以也要考慮如何去突破天地的限制。
同時,他也忍不住深究:天地為何要對修行力量設限?是因為人仙或者阿羅漢所蘊含的能量太過龐大,一旦釋放,會對世界造成毀滅性破壞嗎?
太淵仔細琢磨,內心對此猜測並不認同。
一個人的能量,又怎能與天地自然的浩瀚偉力相提並論?
就拿海洋來說,每次洶湧澎湃、浪潮翻滾,那所裹挾的力量,何止百萬噸之巨!
大陸板塊間的擠壓碰撞、斷裂凹陷,隨便一次地殼運動,都能改天換地,重塑地貌,可世界依舊安然無恙,並未因這些強大力量而走向毀滅。
更不用說火山爆發時的熾熱岩漿、風捲雲湧間的磅礴氣勢,大自然積蓄的能量,豈是渺小人體所能比擬的?
“那麼,到底為什麼天地不許成仙呢?”太淵在心中默默問道。
這個問題,他暫時無法找到答案。
此刻,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對世界的認知竟是如此狹隘,彷彿對這個世界一無所知。
太淵滿心苦澀,回首自己這二十七年,在修行之路上苦心孤詣,披荊斬棘,所學所悟不可謂不多。可如今看來,那些曾讓自己引以為傲的學識與經驗,彷彿不過是世界故意展現出的表象,華而不實,毫無用處。
“我如此拼命修行,到底意義何在?”
這個疑問如鬼魅般縈繞在太淵心頭,揮之不去。
漸漸地,一個念頭在他心底滋生、壯大——或許該就此放棄,回到道觀,在青燈香燭旁,平淡度過餘生。
這個念頭逐漸佔據了太淵的心房。
在那常人無法窺探的精神空間裡,原本剔透純淨、熠熠生輝的道心,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變得灰暗、遲鈍、沉暮。道心上,細紋如蛛網般悄然蔓延,越來越多,越來越密,彷彿不堪重負,下一秒就要破碎。
危機!大危機!
道心一旦蒙塵碎裂,對太淵而言,不僅意味著境界一落千丈,更宣告他求道之路徹底斷絕希望。
即便僥倖保留些許武功,也不過是泯然眾人,淪為碌碌無為的凡夫俗子。
而想要再次重塑道心,其難度,比初次建立時難了何止千萬倍。
就在太淵即將沉淪之際,一道震響從虛無中傳來。
“鏘!”
兵擊之音,清脆而有力,彷彿一道閃電劃破了黑暗。
原來林平之和緋村劍心發現師父(老師)的臉色忽然變得昏暗青白,知道出事了。
可他們費勁心思都叫不醒人,喊叫、推搡都沒用。
還是林平之跟隨太淵的時間長,隱隱猜測師父或許是陷入了自身的精神世界,迷失其中,難以自拔。
可問題接踵而至,該如何才能將師父喚醒?
但林平之和緋村劍心不過是後天層次的武者,連最基本的心神力量都難以感知,更別提運用其救人了。
就在兩人無計可施之時,緋村劍心靈機一動:“我們集中精神,全力對拼,借刀槍碰撞的聲響,或許能傳遞精神波動,引師父回神。”
林平之聽聞,雖不知是否有用,卻也無其他良策,只得點頭應允。
“鐺!”
一聲巨響,刀槍首次猛烈相交,金屬碰撞的火花四濺。
這一擊,兩人傾盡心力,一次、兩次、三次……經過數百次的刀槍對拼,兩人手臂痠痛,體能幾近耗盡,心力也瀕臨崩潰。
終於,在近百次的刀槍對拼後,其中一次的震響穿透了虛無,傳到了太淵的耳旁。
“鏘!——”
這道震響如同晨鐘暮鼓,瞬間震醒了太淵的意識。
他的意識猛然迴歸,立刻察覺到了自身的異樣,太淵迅速收斂散亂的精神念頭,穩固道心。
外界的林平之和緋村劍心看到太淵的臉色逐漸好轉,心中緊繃的弦終於鬆開,兩人一下子癱軟在地。
這近百次的刀槍對拼,每一次都耗費了極大的心力,早已讓他們精疲力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