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秦相何看起來也確實是個古道熱腸之人,隨即便與方長清一道出了門,見方凌也一路跟了過來,便問道:

“怎麼?凌妹妹也要同往?

那牧馬河即便冬季也是波濤洶湧,河邊亦是寒風刺骨,而且此行萬一真如道長所言有什麼不乾淨的東西,妹妹身體又不怎麼康健,腦子也……”

方凌本來便因方才的事帶了點情緒,如今聽他竟然還敢提起這茬,且還妹妹長妹妹短地叫著,直覺就連那語調聽著都倍覺黏膩。

遂抖掉一身的雞皮疙瘩,沒好氣地道:

“我身體好得很,腦子也好得很!你且多操心操心你自己!”

方長清也解釋道:

“隨她去,她自小野慣了,些許寒氣無所謂。

何況小女一雙眼睛未染紅塵,看世間萬物極為通透,說不得便讓她看出什麼端倪也未可知。”

秦相何見他二人如此說,便也無所謂了,一邊走一邊問:

“妹妹小小年紀便修得如此慧眼,倒是讓人敬佩。不知妹妹這眼睛都能瞧見些什麼尋常人見不到的東西呢?”

方凌存心想嚇他一嚇,便道:

“其實也並無其他,只是自小便開了天聰,能識得鬼魅妖精,怨靈邪祟。

若是一會兒到了河邊,我不做聲便是無事,我但凡聲張,你就只管趕緊跑就是了。

但凡溺水而亡者,靈魂非超度不得入冥界,故河邊的水鬼尤其兇狠歹毒,一旦纏上生人,非是要拉去做替身不可的。

你可要當心了。”

說完,但見秦相何臉色微變,確有驚駭之色,倒不免有些得意。

那牧馬河果然水流湍急,不過時值冬日,多少比平常略緩一些,水勢轟鳴並不像秦相何說的那樣聲勢浩大。

河堤三四丈之內也無田地,長滿了一人來高的蘆葦蓬蒿將周邊高低不平的地勢掩得嚴嚴實實,偶爾的幾棵樹也因天氣寒冷光禿禿的,顯得無比落寞。

冬季少雨,一些坑坑窪窪的小水塘裡雖然已經沒有了水,但是厚厚的淤泥卻是一片淅淅瀝瀝,倘若一不小心陷進去只怕是步履艱難。

秦相何帶著父女二人扒開一眾乾枯的蒿草,行至一個稍顯寬闊的拐彎處便停了下來。

“就是這裡。此處因地勢略平坦些,水勢也稍緩,前年常伯還在此地種了些莊稼。

當時正是他在地裡幹活發現了被衝到岸邊的大伯,給堂哥報的信。

去年這裡漲水被淹過一回,後來便一直荒著,時隔這麼久怕是也尋不著什麼蛛絲馬跡了。”

方長清眉頭緊鎖。

“只能四處看看,說不準能有什麼收穫也未可知。屍體既是在此處發現,那落水處定然是在上游。

你且留在此處,跟著小女,便不會有事的。”

秦相何一聽疑惑道:“難道青天白日的,還真有妖邪不成?”

方長清一邊扒開蘆葦向上遊走去,一邊頭也不回地說道:

“妖邪之事,難說得很。不過小女確有些本事,你與她在一起儘管放心。”

方凌本來正四處張望,此時見她爹爹獨自去了上游還如此交待一番,便得意起來。咬著一截蘆葦梢,擺出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對秦相何道:

“從現在起,你就得聽我的了。”

秦相何哈哈大笑。

“凌妹妹倒是不客氣!不過女兒家刁蠻任性些倒也不失為嬌憨可愛。你放心,像你這般嬌俏的姑娘,說什麼我都願意聽。”

方凌不想此人不僅油嘴滑舌,且臉皮如此之厚,言語之輕佻簡直前所未見,以至於一時竟想不出一句合適的話回敬回去。

不僅如此,情急之下竟還被那蘆葦毛鑽了嗓子,又是一陣咳嗽。

秦相何見方凌這般狼狽情形,一邊幫她拍拍背順順氣,一邊調笑道:

“妹妹這是得的什麼毛病?一誇就犯咳嗽。”

方凌伸手推開秦相何,涕淚橫流地說道:

“千萬別再叫我妹妹,誰是你妹妹?只聽著雞皮疙瘩都要掉一地。”

秦相何停下,沉默片刻,突然有些感傷地說道:

“其實,你倒真的與我妹妹有幾分相似,若是她還活著,應該也是你這般豆蔻的年紀吧。”

方凌不想他突然露出如此傷情的一面,竟也忘了咳嗽,怔怔地望著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接話。

想起之前他說自己家人盡喪的事情,突然覺得他能活得如此開懷也實屬不易,而自己卻因他一次玩笑耿耿於懷,似乎算不得豁達無拘的江湖兒女所為。

正思索間,卻見秦相何低頭凝視著自己,片刻之後竟哈哈大笑起來。

方凌自知上當,正憤憤間卻聽得蘆葦叢中一聲脆響,凝神望去,突然大驚失色。

“快跑!”

秦相何正兀自笑得歡快,卻猛然見方凌神色大變。

正驚疑間聽得呼聲。想起方長清的話,嚇得立刻掉頭就跑。

誰知一時慌亂,被腳下倒伏的蘆葦拌了腳,一個趔趄就斜斜地栽倒在旁邊的泥坑裡。

正待驚慌失措地爬上來,卻見方凌一副志得意滿的樣子,一臉戲謔地望著他,憋笑憋得甚是辛苦。

方凌見他發覺,索性噗嗤一聲笑道:

“一隻麻雀便把秦公子嚇得這般模樣?你說究竟是你膽小呢還是我膽小?”

秦相何情知被這丫頭給捉弄了,索性不急著上來了。踩著深一腳淺一腳的爛泥大聲說道:

“小丫頭,小小年紀倒會騙人,戲做得比我還真。”

方凌對著秦相何扮了個鬼臉。

“誰叫你三番兩次地捉弄我?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小女子報仇只爭朝夕。

被你捉弄了,自然不能辜負了你一番心意,只好禮尚往來一下了。”

“其實,我剛才說得都是真的。”

秦相何慢條斯理地往上爬,許是腳上滿是稀泥,幾次踩實又都滑了下去。於是一邊爬一邊道:

“大仇得報,也該釋懷了,倒是拉我一把,這泥坑委實滑得緊。”

說著便伸出一隻滿是泥汙的手來。

方凌也不嫌棄,伸手去拽,誰知剛一握住,秦相何手上卻是一個使勁,差點兒將方凌也拖入了泥坑。

方凌情急之下忙掙脫開來,罵道:

“你這壞胚子,又騙人!”

秦相何一屁股又坐回到了泥坑裡,苦笑道:

“小可真是要被冤枉死了!我說我一次都沒騙過你,你定是不信的吧?”

正在這時,只聽方長清的聲音不遠不近地響了起來,想是聽見了方才的動靜,急急忙忙地正往這邊趕。

方凌憤憤地看著爛泥坑裡的秦相何,朝不遠處拖著長調喊道:

“爹爹,不用擔心!我沒事,好得很!”

直到方長清趕來,將秦相何從那爛泥潭中拉出來時,方凌才有些後悔了。

只見那秦相何腳踝處似是染了血色,走路也有些跛,想必是被那泥坑中的蓬蒿茬子給扎傷了。

怪不得方才自己拉他上來時差點將自己給拽了下去,原是他腳受了傷,使不上力。如此倒真是冤枉了人家。

“出什麼事了?”

方長清急切地問道。

方凌正要認下這一樁事來,卻被秦相何搶了先。

“沒事,方才不慎被絆了一跤,滑倒在那泥坑中。道長見笑了!”

方長清這才放下心來:“原來如此!沒事就好,沒事就好!”

“道長可有收穫?”

方長清略顯擔憂地說:

“時間太過久遠,並未有什麼發現。不過越是這樣,才越是難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