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徐浩

徐浩面無表情，略顯黯淡的雙眼掃過四周。

陰暗潮溼的洞窟內，一群人坐在地上，或輕聲啜泣，或低語咒罵。

這些人都是些婦孺弱子，身上帶傷，衣衫襤褸，很是狼狽。

汗液與血汙混合，結合著其他的液體揮發，在洞窟內擴散古怪的氣味，燻得人眼疼。

看到這一幕幕，徐浩不由嘆息。

多日前，知北山的一夥山賊衝進他們村，將村中的青壯、老者被屠了個乾淨，然後擄走了婦孺弱子，要拿去販賣為奴。

只是不知出了什麼意外，這些山賊暫時沒有將他們出手，而是將他們留在山寨中，用以玩樂。

原本洞窟裡有一百來號人的，才不過幾日，就只剩六十幾人了。

隨著人數的減少，洞窟內眾人的情緒也在變化，從一開始的大哭大喊到現在的無比壓抑。

尤其是每次有人被抓出去後，沒過多久便會有一聲聲淒厲無比的慘叫傳進洞內，使得洞窟內糟糕的氛圍更甚。

沒人能看到活下去的希望，只能在洞窟中咒罵、等死，等著那道厚重的鐵門再次開啟。

哐當！

一聲巨響！

緊閉的鐵門被開啟，身長八尺，面色泛黑的賊匪走進來，狠厲的雙目掃過坐在地上的眾人，眼中閃過鄙夷，隨後大踏步向前，抓起一個埋頭藏胸的婦人和一個十七八歲的男子就往外走，嘴裡哈哈笑著，彷彿挑中了兩個上好的玩物。

見此情景，兩人的親眷臉色慘白的想要阻止，卻被那賊匪一腳踹飛，口中吐血，模樣淒涼，難以動彈。

見到這一幕，其他人將頭埋得更低，身體顫抖，不斷後縮，儘管他們身後是厚實的山壁，沒有退路，但他們依舊在往後縮，似乎只要離那個兇狠的賊匪遠一點，就能離死亡更遠一些。

見到這一幕，山賊的笑聲更加猖獗，提留著挑選出的二人，隨手關上了鐵門，揚長而去。

洞窟裡的人看到那扇鐵門被關上，都鬆了一口氣，彷彿死亡威脅已經遠去。

只是，他們心裡清楚，死亡的鍘刀依舊懸著頭頂，隨時都能落下。

壓抑、哀怨的氣氛歸來，洞窟內再次響起低低的抽泣與咒罵。

或許是壓抑的氣氛太過沉重，終於觸底反彈，激起了某些人心中的情緒的洶湧。

一名十七八歲的青年讀書人忽然跳起，雙目欲裂，跳著腳，大聲咒罵山賊，之乎者變成了入你老母，汙言穢語不斷飆出。

罵著罵著，他忽然轉頭，看向孤零零坐在角落的徐浩，雙眼通紅，隱含仇恨。

“都怪你，都怪你這個災星，要不是你，我們村怎麼可能會遭遇山賊劫掠，我怎麼可能會被關在這種腌臢之地！！”

徐浩瞥了眼這個青年，淡漠地說道：“這種事也能怪到我身上，王書生怕是讀書讀傻了。”

“怎麼不能怪你！！”

王書生大吼，唾液橫飛。

“十里八鄉，誰不知道，你徐浩就是個害得徐家家破人亡的天煞孤星，十五年前神婆就斷言你是個禍害，十五年來，你給村裡帶來的禍患還少嘛！”

“十三年前徐家夫婦喪命，十年前的水災，八年前的山洪，五年前的大旱，三年前蝗災，年初的酷寒，還有這山賊破村、妻離子散，都是因為你這個禍星！！”

徐浩聽王書生提到徐家，眼中有些波動，再聽到後者將一堆災禍都按在自己頭上時，他眼中的波動卻是斂去，變得平靜。

他不是徐家子嗣，而是被徐家夫婦撿來的。

當初徐家夫婦才帶他回村，就有神婆跳出來，直言他是個天煞孤星，克親克近，需要給神婆五十兩白銀才能幫忙改命。

對這種明顯的欺騙之語，有點見識的徐家夫婦自然是不信的。

事實也證明，他們是對的，那勞什子神婆是個柺子，遭到官府追捕，最後在其他地方，被一群彪悍村民亂棍打死。

不過，神婆是死了，天煞孤星的事兒卻不知為何被傳遍整個村子，

因此，徐浩自幼便受到諸多非議。

而這些非議，在徐家夫婦外出遭遇山賊，雙雙離世後，直接撞到了他的臉上。

此後，非議成了欺凌、辱罵，許多人避他如避蛇蠍，每每看到他時，臉上的厭惡之情毫不遮掩。

剛開始，徐浩還會因為這些辱罵失落無措，後來，時間長了，也能淡然處之。

即便之後村中鄉民將一些天災大禍安在他頭上，徐浩也能毫不在意的一笑而過，甚至私下會嘲笑這些人無知。

其他地方遭了災，這些人便在那兒幸災樂禍，災到臨頭，便來對他橫加指責。

此般行為，簡直可笑至極！

虧得爺爺還總是教他與人為善，莫生事端。

想到爺爺，徐浩的眼神黯淡了些。

徐家夫婦逝世後，爺爺是他唯一的依靠，二者雖無血緣關係，且村中流言諸多，但爺爺卻沒有疏遠他，反而悉心教導，教他做人做事，讓他強大內心。也是多虧了爺爺的關愛，徐浩才沒被村中的那些非議壓倒，變得扭曲，一直順利活到現在。

然而，就在幾日前，爺爺走了。

倒在了山賊的刀下，倒在了泥濘中，倒在了他的面前。

那時，徐浩只想提起菜刀與山賊拼殺至死。

若不是爺爺用最後一點力氣死死將他按住，用幾近於無的聲音叮囑他，讓他好好活下去，他此時可能已經陪著爺爺在走黃泉路了！

王書生罵徐浩罵得愈發激烈，好幾個人被他帶動情緒，也加入到了指責徐浩的行列當中，汙言穢語如潮水般洶湧，一些人雖然沒有加入王書生幾人，但看向徐浩的眼神也帶著憎惡，似乎他們被山賊擄來，真是徐浩所害。

然而，徐浩在想逝去的爺爺，沒有在意這些人的汙衊與憎惡。

見到徐浩那神飛天外的樣子，王書生好似受到了刺激，眼中仇恨之色濃郁，竟是大吼一聲，揮舞著拳頭向徐浩衝了過去，好幾人跟著他一塊兒前衝，看那面上的兇悍，似要將徐浩生生打死在這洞窟內。

然而，接下來出現的畫面卻不是徐浩被揍得搖尾乞憐，而是這幾個比徐浩高出一截的傢伙被徐浩暴揍了一頓，一個個倒在地上，捂著傷處哀嚎。

拍了拍手上的灰，徐浩居高臨下的看著王書生幾人，臉上浮現嫌惡的神情。

“殺山賊你們不敢殺，欺我一個比你們矮一頭的‘小傢伙’你們倒是挺敢的，可惜，我不是軟柿子，要不是爺爺讓我與人為善，我早就把你們捶成殘廢，讓你們生不如死了！”

他身體很好，氣力也異於常人，尋常三五人不是他的對手。

更何況洞窟裡這些人，要麼是婦孺，要麼是文弱之輩，就更不是他的對手了，所以徐浩對這些人的憎惡根本不在意。

視線轉動，看向其他人。

洞窟裡的其他人，之前還在一臉憎惡的看著他，如今卻一個個低著腦袋，不敢與他對視，彷彿他是什麼洪水猛獸。

見此情景，徐浩搖搖頭，覺得有些好笑。

所謂欺軟怕硬，不過如此。

沒有再看這些人，他回到屬於自己的角落，冷靜思考。

他答應過爺爺，要好好活下去，既然如此，便不能在這洞窟中坐以待斃，得找機會逃出去才行。

然而，鐵門厚重，山壁嚴實，手中更無器具，想在這洞窟內靠手挖出一條道路來，無異於痴人說夢。

唯一能出去的機會，就只有一個，成為可供賊匪‘玩樂’的人。

這群山賊每次進入洞窟都會帶走一男一女。

婦人的下場可想而知，男子的待遇如何，徐浩不得而知。

但，那是唯一可以逃離這厚重鐵門的機會，徐浩不想放棄。

心中計較一番，徐浩閉上眼睛，養精蓄銳，靜待時機，而這個機會他也沒有等太久。

兩日後，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響起。

聽到這慘叫，洞窟內的眾人都是渾身一震，清楚又該有山賊來他們當中挑人了。

果然，沒過多久，一名吊兒郎當的山賊就開啟了鐵門，一臉淫笑地抓起了一個年輕婦人。

就在他要隨意抓一個男的出去時，徐浩挺身而出，代替了那個即將被抓的人。

徐浩的這一舉動，使得洞窟內的眾人都愣了一下，沒想到徐浩會做出這樣的舉動。原本要被抓走的男子更是陷入呆滯，想起兩日前他對徐浩的汙罵，心中不由生出愧疚之情。

他張張嘴想要說些什麼，想說徐浩不用去替他死。

然而，出於對死亡的恐懼，他不敢擋在徐浩面前，不敢出聲。

雖然他明白，洞窟中的眾人，遲早會死。

但……能晚點死總是好的，早死早超生什麼的，他不信這個。

徐浩沒在意他人心中所想，他的想法很簡單，出了這道鐵門，他才可能找到逃離的機會，所以，他必須離開這個洞窟。

同樣沒有多想的還有山賊，對他來說，無論是誰出去都一樣，有人願意主動往外送，也省得他費勁兒去拽了。

就這樣，徐浩跟在這名山賊身後，順利離開了被厚重鐵門封住的洞窟，見到了多日未見的天光以及……堆成小山的屍體！

那些屍體缺什麼部件的都有，傷口翻卷，其中有粉白的蛆蟲蠕動，好些屍體上竟還能看到牙印，令人毛骨悚然，這些屍體唯一的共同點，大抵就只有他們的胸口都被開了一道豁口。

掃過兩眼，徐浩勉強認出其中幾人，是之前被拖出去的鄉民。

壓下心中的不適，徐浩視線轉移，很快就被另一幕畫面吸引。

一塊空地上，七尺高的銅鼎立著，鼎下火焰熾烈，扭曲空氣，散發著迫人的高溫，銅鼎之側，有一方大石，石上盤坐著一名身著灰衫，面白眼黑的中年。

看著那雙深陷的眼窩，徐浩不由打了個寒戰，感覺這人有些邪性。

尤其在看到領路的山賊竟然對那名中年跪拜時，徐浩便知，這個人，絕不簡單！

似乎是感覺到徐浩的視線，那灰衫中年轉頭向他看來，嘴唇微動，隨後露出一個恐怖的笑容，眼中還有著一絲難以言喻的渴求。

徐浩心中惡寒，迅速收回視線，不再看那中年，而是觀察四周，心中計較著逃離的路線。

只是腦海中偶然浮現那灰衫中年的笑容時，他心中總有種濃烈的不安。

山賊沒有在意徐浩的舉動，將手中婦人扔進一間柴屋中，領著徐浩去了後山。

一路上，徐浩仔細觀察著周圍環境，感覺有些棘手。

這賊匪山寨雖沒有五步一崗，十步一哨，卻也人多眼雜，而且多是手持刀兵的賊匪，若貿然逃離，怕是會被這些山賊亂刀砍死。

不行，還不能逃，至少，得等人少一些。

徐浩勸慰自己，靜候時機。

然而，越往前走，徐浩的神情越是難看，因為前方似乎……有些熱鬧。

又走了一段，徐浩忽然發現，他竟是被帶到了一處極為熱鬧的擂臺前，擂臺周圍兩百多號人圍著，正大聲嘶吼著叫好，擂臺上，兩個鐵塔般的山賊手持刀斧正在拼殺，若非用的都是木刀木斧，旁人只怕會以為這二人有什麼深仇大恨。

見此情景，徐浩目光微微閃，臉色恢復了正常。

他原本擔心這裡是類似於集市的地方，人員更雜，更不好脫身。

可現在看來，他想錯了，這裡只是一處尋常擂臺，而且這群山賊的注意力都放在擂臺上，身後也沒有其他山賊往這邊來，這麼一來，他倒是可以趁著這些人的注意力被擂臺吸引，嘗試逃離這賊窩。

這麼想著，徐浩腳步向一側挪動，瞅準時機準備逃離。

就在這時，他前方的山賊忽然轉過頭來，一把按住他的肩膀，笑眯眯地說道：“來來來，小子，該你了！”

徐浩：“……”

片刻後，徐浩拿著根三尺竹竿，一臉木然地站在了擂臺中央，站在了兩百多雙眼睛的注視下。

而他對面，那個吊兒郎當的山賊扛著把寒光凜冽的九環大刀，一臉不善的看著他，獰笑道：“小子，來戰，輸了死，贏了活！”

“我若贏了，誰活……”

“廢話，當然是老子啦！”

很好很好，這意思就是不給留活路唄，那就看看究竟是誰死好了！

話說回來，把這貨弄死之後，不會有其他山賊又跑出來玩兒車輪戰吧。

徐浩深吸一口氣，握緊了手中的竹竿，神情肅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