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不在記憶中

身處幻境，破寒梅以破幻境。

徐浩是這麼想的，一層層幻境因為寒梅被破而摧毀，也證實了他的想法。

但，中止不斷出現的幻境，或許需要找到不一樣的地方。

不是破壞出現在幻境中的寒梅，而是要找沒有出現的梅花。

思考到這裡，徐浩想到的就是那朵被他摘下來，然後扔在地上的梅花，雖然已經過了好幾層幻境，但他覺得，那朵寒梅或許還在他身邊，事情也果然如他所想，在他腳邊，一朵被遮掩了形跡的梅花出現，被他的雷電撕裂。

但到這裡，幻境依舊沒消失，梅花的幽香依舊在鼻間繚繞。

那一刻，徐浩意識到，或許，梅花不是關鍵，這股繚繞在他指尖，久久不散的幽香才是破陣的關鍵，於是徐浩喚火蛇而自焚，燒去了指尖殘餘的梅香，用焦臭破去了香味。

這只是一次嘗試，效果很好，幻境確實如他所料的破了。

但，他仍舊身處幻境當中，而且，這處幻境所展現的，並不在他的記憶當中！

“這個幻境，怎麼回事？”

徐浩看著周圍，眉頭緊皺，沉吟良久，還是邁步向前走去 。

……

內門，長老閣。

衛長風端坐首位，輕攆長鬚，目光從下方的六位長老身上掃過，神情淡淡地開口，“許長老在玄光之門前等候……”

“荷忒！那老小子等個屁，他就是在陪小應娘娘！”

“該死啊，這傢伙真該死啊！”

“小應娘娘年紀尚幼，當遠離許安年此獠，諸位，老夫建議，將那姓許的斬了！”

“誒，無需斬首，廢除修為，去勢，如此便可。”

“好主意，畢竟有同門之誼，多年感情，真斬了其人，老夫還有些不適應。”

“……”

衛長風看著六個長老雞飛狗跳，沒個正形，不由揉了揉眉心，也不去搭理，而是衣袖一揮，將一塊七尺大小的白色玉石塊落在房間中心。

隨後，玉石上玄光一閃，顯露出五張畫面，看畫面內活動的諸人，正是在進行內門試煉的徐浩等人。顯然，衛長風等人要在這長老閣中，觀看這一場進入內門的試煉。

見這玉石出現，開始顯露畫面，其他幾位長老也不罵罵咧咧了，皆是安靜下來，看著那些畫面，不時點頭，小聲議論。

“這魯闊，大開大合，術法、刀勢皆是剛猛，體修一道或許很適合他。”

“此子也不錯，符籙之道參悟不多，但好歹運用自如，看樣子所掌握的符籙也有不少，就是不知制符的功夫如何。”

“這個小丫頭也很不錯啊，看樣子是擅長傀偶之術，只不過，傀偶之道所費精力不小，也不知能否走得長遠。”

“老夫看好這叫李清越的小丫頭，劍修，還是純正的劍修，嘿嘿，若無‘底蘊’，誰敢去碰這劍修一道，即便……”

一位長老說著，嘿嘿笑了兩聲，話未說盡，但其他長老好似知曉他的心思，面無表情，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很默契的，無人接這長老的話，而是看向第五幅畫面。

屬於徐浩的畫面。

然後……剛剛還議論不斷，指指點點的長老們沉默了。

片刻後才有人忍不住說道：“這幻陣是哪個無腦蠢物所設，怎的如此簡單！”

“該死，能不能把這幻陣難度調至最高！”

“若是不能，將那破陣失敗後的痛苦程度調至最高也無不可。”

“……”

一群人嘰嘰喳喳的，所言都是要如何為難徐浩，那樣子看著，似乎與徐浩有什麼深仇大恨一般。

對於這些長老的話語，衛長風只是撫須，淡然說道：“你等真是，顧私而忘公！這陣法乃是一體，此五人皆在幻陣當中，若是調動一人之懲罰，其他諸人所受懲處也會變強，莫非你們想廢了其他幾名弟子？”

“哼，應丫頭…小應娘娘跟著這小子，乃是她自己的選擇，你等欲強行干涉，可曾想過小應娘娘的想法……若真想小應娘娘好，不妨尋到靈族，讓她迴歸本族，於其成長更為有益。”

這話一出，其他幾位長老的神情都有些莫名與無奈。

“尋到靈族……算了吧。”

眾位長老在心中嘆息一聲，不再多言，只是看著玉石畫面中，徐浩不斷破除幻陣，最終，看到徐浩喚火蛇襲自身。

看到這一幕，眾位長老不由嘆息一聲，“破了，破陣了，這小子竟然是第一個出來的……”

“天資不錯，可得好生培養一番。”

衛長風撫須，看著畫面中的徐浩，微微點頭。

就在這時，他的神情忽然一變，忍不住起身走到白色玉石邊上，伸腳踹了兩下。

“怎麼回事，這畫面怎的不動了？”

“陣法靈力傳輸出問題了？”

“肯定是玉石質量太差，篆刻的陣紋不行！”

諸位長老嘀嘀咕咕，有些吵鬧，衛長風沒有理會他們，只是看著徐浩所處的畫面。此時，屬於徐浩的畫面卡住不動，停留在火蛇撞在其胸口，驟然爆裂的一幕。

衛長風看著這一幕，神情漸漸有些嚴肅。

不知為何，他總覺得，有一雙眼眸在凝滯的火焰中浮現，似乎在凝視著畫面外的眾人。

“……道天？”

呢喃一句，衛長風盯著畫面，言語卻是對著一位長老傳出。

“宋長老，卜算一道，乃是你之所長，記得算算這人，算算這徐浩，究竟……是不是人！”

話音一落，其餘幾位長老身形都是一震，死死盯著第五幅畫面當中的徐浩，這一刻，長老堂中七人的神情出奇的一致。

凝重且肅殺！

……

試煉之地。

徐浩看著周圍，眉頭緊皺。

他現在所處之景，不是山村荒野，不是籬笆土牆，不是木石佤寨，而是……高牆紅瓦，假山流水，亭臺閣樓，雕樑畫棟，金石白玉。

各種奢侈之物，聞所未聞，見所未見。

徐浩都不知道該如何用言語去形容這般奢侈，甚至那些用來形容奢侈的詞彙，都是他從說書、畫本當中見到的，他根本沒有實際見過這些畫面。

換句話說，這些場景，根本不是他記憶當中存在的畫面！

“之前推測，幻境是從藉由我的記憶重現過去，但現在來看……我猜錯了？！”

“甚至，以為自身是陣眼所在……這點也猜錯了？！”

徐浩撓撓頭，神情莫名有些尷尬。

虧得他剛剛無比自信的以火蛇襲自身的時候，沒有旁人看見，不然他這會兒得尷尬到無敵自容，怕是會起殺人滅口之心。

嘆息一聲，徐浩仔細打量起周圍的奢華。

按照之前的經驗，幻境中會有個‘徐浩’遭受痛苦折磨。

但是，徐浩瞅了半天，卻是沒有看到哪兒有‘徐浩’存在，四周一切堪稱安靜祥和，甚至都沒有痛苦淒厲之聲響起。

皺起眉頭，徐浩邁步向一處亭臺走去，想要穿過亭臺，去另一邊看看。

可就在走入亭臺的瞬間，徐浩的腳步卻是頓住，被亭臺中擺放的坐床吸引視線。

坐床圓角圓稜，雕琢光滑細緻，嘗試觸碰，都能感覺到一股柔軟細膩之感。坐床當中，柔軟如絲綢般的織物墊在其中，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小嬰兒躺在其上，閉著雙眼，安靜沉睡，肉嘟嘟小腿不時抖動一下，看著很是可愛。

看著這個嬰兒，徐浩心臟莫名劇烈顫抖一下，有種強烈的熟悉之感。

還不待他多想，一陣腳步聲忽然響起。

徐浩循聲看去，只見一群俊男靚女向著亭臺走來，其中一名美婦快步上前，將那坐床中的嬰兒抱起，另一名女子則已經備好襁褓之布，將這嬰兒裹好。

恰在此時，嬰兒醒來，黑白分明的眼睛看著這一群男女，臉上浮現純真、欣喜的笑容。

一名婦人在嬰兒額頭吻了一下，眼角卻有一滴淚水落下。

“孩子，叔叔嬸嬸們以後不能再陪你了，對不起……”

婦人看著嬰兒，眼眸中夾雜著不捨與心疼，淚水不斷滾落，絕美的面容此刻看上去格外悽美。

其他男子與婦人也在輕撫嬰兒，眼中有不捨，都帶著淚光。

小小的嬰兒不明白這些男女心中的傷心，只是眉心沒心沒肺的笑著，伸手將美婦眼角的淚水擦去，彷彿在說開心一點。

婦人握著嬰兒小小的手，臉上浮現一個苦澀的笑容。

“好了阿中，我們該送這孩子離開了。”一名男子伸手拍了婦人，神情中也滿是苦澀。

“蒼大哥，咱們，能贏嘛，這孩子這麼小，送出去後，能好好長大嗎……”婦人阿中看著蒼大哥，神情有一絲希冀。

蒼大哥沉默，隨後苦澀搖頭，“我亦不知，那人之強，遠超尋常，你我的下場……或許不會很好。”

“但，大衍五十，其用四九，遁去其一，這個孩子，或許就是那一個一，或許……會是你我存活的因。”

聞言，幾名婦人眼中的淚水更多，婦人阿中更是聲淚俱下。

“此路多艱，我寧肯這孩子不去走那條路……”

“……他的命數，你我窺探不清，或許，他以後只會平凡度過此生也說不定，但，若是再不將他送走，彼時，死的就不是你我十八之數了。”

婦人阿中聽到這話，努力止住淚水，纖細玉手向前一揮，一道深邃、幽藍的玄妙之門在眾人面前張開。

十八名男女依次上前，抱了抱那懵懂嬰兒，輕聲對他說著祝福的話語，那蒼姓男子上前時，往嬰兒襁褓中塞入一張黃色絹布，抱了抱嬰兒，輕聲低語。“孩子，命數不定，你需自強，好好活下去。”

隨後，十八人手中飛起玄光，包裹著嬰兒，飛向玄妙之門。

眾人看著玄妙之門將嬰兒吞沒，看著嬰兒臉上不知何時出現的淚水，看著嬰兒張嘴似要說些什麼，看著嬰兒最終被玄妙之門吞沒，最終那道玄妙之門消失不見。

“孩子，好好活下去。”

蒼姓男子輕聲呢喃，眼神略有迷離。

下一刻，他恢復清醒，神情變得肅殺，轉身向外走去，“諸位，隨我一起，斬道玄！”

十八人轉身離去，他們身上瀰漫的如有實質的殺機也隨之離去。

徐浩站在亭臺外，站在玄妙之門消失的地方，目送著那些人離開，心中微微刺痛，雙眼有些發熱，總有種流淚的衝動。

剛才，那蒼姓男子對著嬰兒說話時，徐浩莫名感覺，對方的雙眼是在看著他！

而且，徐浩覺得，那個嬰兒，或許就是他。

因為那張黃色的絹布，他貼身攜帶了十餘年，他對其很是熟悉。

所以，那些人應該都是……

念頭剛剛起來，一陣轟轟之聲驟然響起，術法光芒與喊殺瞬間席捲八方，眨眼間就將周圍的景物與徐浩吞沒。

光影錯亂中，徐浩只看到十八道身影與一人對弈，卻被那一人先後斬落，消散無形。

隨後，咔嚓之聲響起，徐浩眼前的一切驟然破碎。

恍惚間，他只聽到一句帶著溫暖之意的低語。

“孩子……好好活下去。”

下一刻，徐浩睜開了眼睛，看到了真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