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船三天,客京華整個人已經暈麻了。藥不能一直吃,但人卻能一直昏。
陳清一邊剝橙子一邊觀察著對面的客京華——少年疲態十足地趴在桌上,閉著眼養神。
“吃點這個吧,可以緩解一下。”陳清撕了一瓣橙子遞到客京華唇邊。
客京華咬住橙子,慢吞吞地咀嚼著。
待他嚥下後,陳清柔聲問道:“還要嗎?我餵你。”
客京華說聲謝,微微張開嘴:“啊—”
一個喂一個吃,氛圍很是融洽。
隔壁桌來了兩個遊人,落座就開始喋喋不休,嗓門大的恨不得全艙室的人都聽聽他倆的高談闊論。
“最近朝廷朝廷徵兵了,還是五年來頭一次啊。”
“徵兵又不打仗,閱兵啊?”
“北境那一塊可不安寧,那群高山蠻子老想著搶皇土呢。”
“十連城兩年都沒歲貢了,犛牛肉都天價了。”
“要是開戰了,苦的就是我們這些凡夫俗子了。”
....
陳清喂完最後一瓣,彎著眼問客京華:“要我再給你剝一個嗎?”
“再吃就是致噦量了。”客京華以手支頰,問道:“你說到底會不會打仗啊?”
“也不是我說打就打。”陳清用綢紙擦著手,漫不經心道:“應該有可能吧。”
“開戰的話,四方勢力怎麼站?”客京華追問道。
陳清細緻地抹去指縫間的橙子屑,“北境三十二部可從沒給誰送過分毫,以往的歲貢都恨不得倒欠。”
“原來都是朝廷的打手啊。”客京華若有所思道:“那你說這三十二部為什麼敢這樣?”
“十連城座座易守難攻,再加上雪山人那強悍的資質。”陳清扔掉綢紙,平靜道:“想要斬草除根,確實有點棘手。”
客京華提起茶壺倒上杯茶推過去,“先前都貢的老實如今突然蠻橫,其中應該有蹊蹺吧。”
陳清端起茶杯淺飲一口,透過茶麵的熱氣盯著這個思慮機敏的少年。雖然客京華話說的委婉,言外之意卻是直搗黃龍。
“倘若真開戰了,”說到這裡客京華頓了下,隨即話鋒一轉:“陳清,你會怎麼辦?”
“我自然是來投奔你。”陳清理所當然道:“跟著你,保平安。”
客京華沒否認,半闔眼簾陷入沉思。
“那你會怎麼辦?”陳清問他。
客京華抬起眼皮,輕而淡道:“我會阻止戰爭。”
“小郎君好氣魄呢。”陳清揚長語調誇了句,接著道:“不過在那之前還是瞭解一下現代時事吧。”
客京華一時語塞,這的確是他的痛點。下山前,他飽讀各類聖賢書——功法,仙術,古經就是漏了個時政。
“要不要去參加個科舉?中了就能入朝做官了。”陳清打趣道。
“這些官員俸祿如何?”客京華隨口問道。
“五品以下皆為六十兩,五品以上依次多十兩。”陳清視線遊走在客京華的身上,笑眯著眼舉例道:“也就是說,一個正一品官員至少要努力兩年才能買得起你身上這套八旗閣上佳錦繡衣。”
客京華聞所未聞,眼睛都瞪大了。
陳清噙著笑意,調侃道:“這就是差距啊,客少爺。”
“我知道我家裡有錢,因為我爹天天唸叨,但我沒想到這麼有錢。”客京華木訥道。
陳清抿茶不語,修長的手指一下下輕點著桌面。正是由於八旗閣這樣壟斷式的攬財,所以一談到內鬼首當其衝的必然是八旗閣。
“富家公子啊,如意郎君啊。”陳清軟著嗓子喚道,“小的有個不情之請,還望您成全。”
“你說吧,我都答應。”客京華疾聲回應。
陳清眉眼溫潤,“既然如此,就當你欠我個人情,有需要時我再請你。”
“沒問題。”客京華非常爽快地答應了。
一日過後,兩人於午間來到抵達目的地——曌陵。
帝都做派太過侈華,大街連百巷,紅磚七香車。放眼之處極豪奢,店鋪羅列,風光滿路。
對此客京華還沉浸在暈船的餘昏裡,根本無心細賞。
按這個浩蕩的嘔法,陳清生怕他給賁門撕裂了。
一番下來,客京華用陳清的帕子捂著嘴,有氣無力道:“膽汁都要吐出來了。”
“這好治,但賁門裂了就難些。”陳清在一旁說道:“我們先找個地落腳吧,傷處要換藥了。”
連問三家——第一家客棧沒房了,第二家客棧人滿了,第三家客棧如上。
“這是怎麼了。”客京華低聲嘆息道。
“祭典降至,遊客多正常。”陳清側眸看向他,笑道:“不過有個場子絕對有位置,還寬敞。”
“那我們快走吧。”客京華迅速道。
陳清領著他兜了半條街來到一座富麗堂皇的酒樓,門上黑色匾牌上書“醉仙樓”三個大字,曌陵最大的娛樂場所——涵括住宿,吃酒,品茶三大類。如陳清所言位置是真有但也真貴,四十兩一晚。
“二位幾間房?”侍掌笑著問道。
“一間,我們兄弟倆從小不分房。”陳清先聲回答。
客京華想也沒想結了三百兩,向侍掌交代道:“勞您等下送幾碟下酒菜和兩壺好酒上來。”
二人上樓進雅間,陳清對客京華提醒道:“解衣吧,我來給你上藥。”
客京華褪去上衣後慵懶地斜倚在凳背上,好整以暇地等著陳清上手。但凡他姿態疏懶一點,周身那股子大戶人家的清貴氣質就盪開了。
陳清眸色稍沉,拿著繃帶走到他跟前久久沒動作。
“怎麼了?站起來好弄些嗎?”客京華不由道。
陳清往前小邁一步,客京華下意識張開腿疑惑地仰起頭。
陳清蹲下身換他仰頭道:“沒事,你這樣舒服些。”
客京華索性後腦勺也靠上凳背雙臂搭在扶手上,方便陳清動手。
“皇宮是曌陵最有看頭的地方”陳清冷不丁來了句。
客京華百無聊賴地盯著頂棚的刻花牡丹,“這種皇家用地不都是閒雜人等不得進入嗎?”
“裡頭有個金滿園,專供遊人觀光。”陳清手裡繫著繩釦,目光緊攫客京華鎖骨上那顆顯眼的紅痣。
“你之前來過曌陵?看你巷口鑽的那麼熟練。”客京華好奇道。
“很久以前住在這裡。”陳清站起來後撤一步,故作苦澀道:“奈何賃屋太貴,只好南下定居。”
客京華整好衣襟,徑直走向床榻:“我休息一會兒。”
陳清走到窗戶邊,問道:“不墊下肚子嗎?”
客京華已經板正躺好了,倦聲道:“不了,先睡再說。”
“午安,小郎君。”陳清說罷抬手放下窗幔,房內光線轉瞬黯然。
侍掌端著食盤剛欲叩門,房門便被悄悄推開了。
“給我吧,辛苦了。”陳清接過他手上的食盤,默地帶關門。
四碟子冷滷配上兩壺世間絕酒——椿疇弄雪。陳清往酒蠱裡斟了半蠱酒淺抿一口,只覺得烈酒入喉令人作嘔。
昏暗的房間裡,陳清沒有再碰那個酒蠱,冷眸幽深地凝望著床上睡得分外安寧的客京華。
才三個月不到,客京華鋒芒畢露,少年驚為天人的秉異一覽無餘。倘若窮其一生,說不定真叫日月換新天。
陳清唇角勾起一抹諱莫如深的微笑,暗自下定決心。
從今往後,他會同客京華一起大濟蒼生。
萬般難,終不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