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時分紅霞褪。
武卓蹲在草叢中專心致志地注視著不遠處的篝火，唸叨道：“人呢？”
“在找我嗎？”客京華帶著笑的問候從身後響起。
“！”武卓嗬一跳，訝然道：“你怎麼會. . .”
客京華胳膊肘撐在膝蓋上，以手支顎含著笑問道：“你一路跟蹤我還問我怎麼？是陛下派你來的嗎？”
武卓搖了搖頭，“我擔心才跟過來的。”
客京華問道：“你很厲害嗎？”
武卓緩緩頷首。
客京華饒有興致地挑了挑眉，“多厲害？”
武卓伸出兩根手指點在客京華的喉結處，“我與你一脈相承。”
客京華撇過眼，不以為意道：“我真厲害的話也不至於那麼多人擔心我。”
“神曜。”武卓收回手，告訴客京華道：“他們只是對你沒有清楚的認知而已。”
客京華問道：“為何？”
武卓滄桑的面上露出一絲笑，答道：“你總是無所謂的遷就和他們對你盲目的熱愛。”
客京華好似不願再討論這個話題，起身說道：“來都來了，一起吃點？”
兩人一起走到篝火堆，武卓搭建烤架客京華下河捕魚。
不一會兒，客京華提著兩條十來斤重的肥魚上岸了。
“我來吧。”武卓欲要接過他手裡的魚。
客京華拿著匕首將兩條魚開膛破肚，“你會烤？”
“總比不會的好些。”武卓講這話並不是誠心冒犯客京華，僅是在他的印象裡，客大少爺本就不該會做飯。
客京華瞧著他無惡意的眼神，險險閉了懟人的嘴，只道：“你就等著吧。”
武卓依他的話盤腿坐在一邊等吃。
客京華不但烤了魚而且在此期間燒了飯煮了道魚鮮湯，要不是飯熟了估計還要炒兩菜，勢必用行動狠狠反駁武卓的話。
“嚐嚐。”客京華盛了碗鮮湯遞給武卓。
武卓喝了一口魚香四溢的濃湯，隨即難以置信地瞪著眼看向客京華，“好吃. . .”
客京華格外傲嬌地哼笑一聲，又取下架子上的烤魚塞他手裡。
武卓一句話也不多說，低著頭大快朵頤。
在緘默的氣氛中，二人迅速吃飽喝足。
末了，客京華想起錦袋裡還剩一罈酒，索性掏出來作為飯後飲品。
良久，客京華開口打破靜謐，“武伯伯，你早就認出我來了吧。”
武卓答道：“一眼便知，那時的你更像你母親。”
客京華入神地仰望著一輪圓月，說道：“為何不早點告訴我真相？”
武卓扭頭凝視著客京華那雙明淨澄瑩的星眸，月輝映照其中釀出了一汪清泉，“你當時笑得挺開心的，總不能借著這些往事掃了你的興吧。”
客京華像是被他這句話觸動了，語氣裡莫名沾上委屈：“個個都瞞著我怕我知情，我又不是什麼只聽得了好話的人。”
武卓直言道：“神曜，你不應扯上這些是非糾葛。”
客京華稚聲否決道：“那不行，我還要救天下的。”
武卓心下淺嘆，感慨道：“性子與你娘是天差地別啊。”
客京華不住好奇道：“她到底是個怎樣的人？”
“她很漂亮。”武卓眉宇間浮現溫情，訴說道：“也不勇敢，明明是天生怪力的神族卻連一隻雞也不敢殺。”
客京華繼而道：“你說你曾經照料過我，為何後面又棄養了？”
對此，武卓十分無奈地悶笑一聲，“如你所見，我是一個窮困潦倒的流浪漢。”
客京華追問道：“那你又是怎麼找上我爹的？”
武卓撤回視線，說道：“是他發現了你。”
翻顧陳年舊事，歸底滄海桑田。
那天，武卓帶著年僅兩歲的軒轅神曜上街乞討。
靈霄神族長得快，孩提稚子高有三尺說話流利。
這樣一個小俏娃光是灰頭土臉地站在那裡，跟前擺個破破爛爛的盆就有人爭著噓寒問暖。
“小寶寶長得真乖喲~”一箇中年男子往盆裡丟了三個元子，俯身對軒轅神曜諂笑道：“要不要當叔叔的掌上明珠啊？給你買一大堆小裙子哦~”
軒轅神曜眨巴眨巴亮晶晶的小鹿眼，粲然一笑道：“謝謝叔叔。”
“欸呦喂~”
“我的寶啊！”
“笑起來膩死人咯！”
這個極度甜美的笑容使得路過的行人一齊驚呼，紛紛往破碗裡送錢。
中年男子則是憨厚地撓著頭痴笑起來，“嘿嘿. .嘿嘿. . .”
後方來了一隊浩浩蕩蕩的人馬，寶馬香車的架勢很是奢侈。
車伕勒緊韁繩放緩馬步，厲聲問道：“前方怎麼堵起來了？！”
帶路人往圍著軒轅神曜的人群瞅了瞅，喊道：“這些人聚在一團不曉得在鬧什麼！”
車伕不耐煩地揮著手臂示意，說道：“把他們趕走，別耽擱了閣主辦正事。”
帶路人領著四五個侍衛開路，推推搡搡地不小心撞倒了一個懷胎六月的孕婦。
她捂著大肚子，哀嚎道：“我的孩子！我的孩子！”
奇怪的是，無一人幫助這個瀕臨小產的孕婦。
貓在一邊暗中觀察的武卓上前牽住軒轅神曜的手，掩聲道：“走吧，神曜。”
軒轅神曜毫不猶豫地甩開他的手，奔向那個趴在地上的孕婦。
他小心謹慎地扶住孕婦的背，朝武卓說道：“她病了，要就醫。”
殷紅的血匯成一大攤血泊，孕婦揪住軒轅神曜的手臂，絕望地呢喃道：“我的孩子啊. . .”
這一事故令街道堵上添堵，馬車裡的客多多隻好掀開幕簾，踏著從容的步子走過去。
他一眼便注意到了軒轅神曜，這個小娃娃長得實在太精緻了。
軒轅神曜見武卓沒反應，抬頭對客多多說道：“救她。”
客多多衝一旁的僕人隨意地使了個眼色。
僕人立刻抱起地上因失血過多而暈厥的孕婦趕往醫館。
客多多蹲下身問軒轅神曜，“崽崽呀，你今年幾歲啦？”
軒轅神曜答道：“兩歲。”
“真可愛。”客多多摘下腰間的蟠蟾翡翠玉佩放到他掌上，淺笑道：“這是叔叔的一點賠禮，你先替你母親收著。”
武卓掃了眼這塊價值連城的玉佩，又側眸打量著笑眯眯的客多多。
“若是你母親真出了事，你就隨便上個店鋪把這塊玉佩給店主看。”客多多伸手撫了撫軒轅神曜的嫩臉，和善道：“你還這麼小，叔叔不忍心你過窮苦日子。”
軒轅神曜伸手將手中的玉佩還給客多多，誠實道：“她不是我娘。”
客多多一瞬愣神，“你爹你娘呢？”
軒轅神曜說：“死了。”
客多多趕忙攥住他的小手，略顯激動道：“那你跟著叔叔吧！叔叔家裡有的是錢！”
軒轅神曜回過頭，卻找不到武卓了。
客多多愈加握緊他的手，承諾道：“做了我的兒子，我會給你一切你想要的，保你一輩子享盡榮華富貴。”
軒轅神曜沒答允也沒拒絕，不悲不喜地任客多多抱著上了馬車。
當天是夜，軒轅神曜躺在陌生的房間裡輾轉難眠。
“神曜。”窗邊傳來一聲熟悉的呼喚，是武卓來了。
軒轅神曜跳下床跑到武卓身邊，滿眼期待道：“是來接我的嗎，阿卓？”
“我怎麼會扔下神曜呢。”武卓搓了搓他的小腦袋，建議道：“不過天色已晚，還是先休息吧。”
軒轅神曜拉著武卓一起走到床邊，習慣性地靠在他的胸膛上才得以入睡。
武卓一下下順著他的背，確認真的睡沉了後舉起一根手指輕輕按在他的額心。
潛意識之中某種東西正在消逝，軒轅神曜下意識地皺起眉。
等記憶全然抹去，武卓揉開他擰住的眉頭，細語道：“你稱心如意的人生不應有汙點，連同我也一併忘了吧。”
“晚安，神曜。”
話音落，人已離。
屋外的客多多拋了個鼓囊囊的荷包給武卓，作別道：“寬心啦，我會待他比親兒子還好的，寵著慣著不讓他吃一點苦。”
武卓沒接下他的錢財，道了句“你最好說到做到”便閃人了。
次晨，軒轅神曜在客多多的懷中甦醒。
客多多親暱地吻了吻他的鼻尖，柔笑道：“我的寶貝兒子，早安呀。”
十八年前正逢白露，據聞客家得一福子。
那年茼山迎來前所未有的碩果累累，村民歡慶這個孩子的到來如上天的施恩。
十月安哉保豐碩？且樂京華喜金秋。
此子賜名客京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