葭月底,曌陵夜間逢一場初雪。
一陣陣悸慟痛醒了熟睡的人,丞柒坐起身仰望著一輪涼月,渾身上下皆是寒涼。
客京華披著被褥連同丞柒一起裹住,睡意惺忪道:“怎麼醒了?”
“無礙。”丞柒順勢倚在客京華溫熱的臂彎裡,問道:“吵醒你了嗎?”
客京華把頭埋在他的肩上蹭來蹭去,悶聲道:“你最近老是睡不好,可是病了?”
丞柒淡然道:“不是什麼要緊事,受了點風寒罷了。”
“又忽悠我。”客京華話裡帶著明顯的委屈,“你為何要瞞著我?你明知道我會不惜一切代價救你的。”
丞柒心下淺嘆一聲,平靜道:“那就一直留在我身邊吧。”
客京華愈發抱緊他纖細的腰肢,“丞柒,我帶你去找大夫好不好?”
丞柒緩緩閉上眼,睏倦道:“你聽話一點,我累了...”
客京華握住他冰涼的手,心也逐漸沉了下來。
丞柒身上的溫度到底是從何時開始流失的?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地瞞著自已?那份異樣的不安又是因何而起?
客京華垂眸凝視著懷中淺眠的丞柒,自兩人相識以來他從未真正看透過此人。
客京華不願經他人之口去了解自已的愛人,他始終在等,等丞柒的坦白。
照現況來說,丞柒是準備將秘密永藏心底了。
想到這,客京華不由賭氣道:“騙人精,真討厭。”
話音未落,少年與他十指相扣,悄聲道:“唬你的,我愛你。”
這場時宜雪益萬畝良田,病兩朝權臣。
尚國府內人心惶惶,扶正光患疾臥床危在旦夕。
扶桑守在床頭照料扶正光,叮囑道:“爹,你好些休息。朝上我替您告假三天了。”
扶正光看著扶桑笑得格外慈愛,“小桑,你是真長大不少了喲。”
“嗯。”扶桑微笑道:“我能替爹你做些事了。”
“那年送你去武侯門拜師,希望圓你一個江湖夢。”扶正光悠閒道:“一別經年,爹掛念啊。”
扶桑誠懇道:“孩兒自然不會忘卻,往後定悉力盡孝。”
“我知你不欲繼承家主之位,但爹已是朝不保夕了。”扶正光長嘆一口氣,哀愁道:“是爹無用啊,連自已這幾個孩子都不能順意而為。”
“爹,這是我應該做的。”扶桑溫聲道:“我會保護弟弟妹妹們的,這是我的職責。”
扶正光那雙昏灰的老眼裡泛起淚光,感慨道:“我扶家有你一個棟樑之材就夠了。”
扶桑離開正堂後便是去道別,何不應在曌陵待了十天就已經厭嫌了。
何不應塞了個沉甸甸的包裹到扶桑手裡,笑道:“好徒兒,臨別禮外加欠債錢。”
扶桑呵笑一聲,“你這是打算與我絕別了?”
“怎麼說話呢。”何不應拍了拍他的肩膀,輕鬆道:“這不是不清楚再見何時嘛,總不能揹著一身債務到處跑吧。”
扶桑撇過臉,小聲嘟囔道:“你來看看我會死啊。”
何不應裝作沒聽到,“什麼?!”
扶桑衝何不應吼道:“你別死外邊了!我不好給你收屍!”
何不應一把熊抱住徒弟,激動道:“我這輩子無妻無嗣的,就盼著你這個好徒兒給我送終了!”
扶桑不禁蹙起眉頭,責怪道:“何不應,你不要總是扯這些死不死的,多不吉利啊。”
“好好,我的乖徒兒。”何不應用力貼了貼他的臉側,心滿意足道:“真是稀罕你喲,還好當年選對了。”
扶桑揚起下巴,傲嬌道:“這是當然。”
何不應試探道:“徒兒,商量個事唄。”
扶桑難得見他這副謹慎的樣子,好奇道:“什麼事?”
何不應小心翼翼道:“你那把劍,讓為師帶走行不行?”
扶桑本就想把正宗給他,乾脆道:“那你答應我一件事。”
何不應立刻道:“你說。”
扶桑乾咳兩下,正聲道:“每年回曌陵探望我一次。”
何不應爽快道:“小意思,為師答應你了!”
師徒倆辭別城郊,扶桑朝何不應走遠的背影大喊道:“何不應!言而有信啊!”
何不應頭都沒回,僅是隨意地揮了揮手。
冷風之中,扶桑出神地注視著青衣木簪的男人,待熱淚盈眶也不肯移開目光。
這世間太多的苦命人了,獨有一個何不應生於絕境滿懷希冀。
風雲榜榜首,武侯門掌門兩個頭銜過於響亮了,以至於無人在意何不應一路走來是多麼艱辛。
何不應出生於佃農之家,自幼便跟著父親下地幹活。
那時家中有六個孩子,餓死了五個。
衣衫襤褸的兒子問骨瘦如柴的父親,“為何取我名為何不應?”
“何不應,為何不應...”父親嘴裡唸唸有詞,“太苦了...太難了...”
兒子尚年幼,不懂其中理。
父親告誡他,“不應他人所期,不應他人所希。”
兒子立志道:“我何不應是他人所期,我何不應是他人所希。”
後來父親也餓死了,唯留給何不應的遺產是畢生攢下的一百一十二兩元子。
何不應拿著這筆錢買下人生中第一柄鐵劍,年僅七歲殺光了為非作歹的地主一家。
在那之後,何不應自悟劍法走南闖北,四處劫富濟貧。
十三那一年他不慎失手遭人圍攻,身負重傷的何不應抱著劍縮在陰暗的巷口裡瑟瑟發抖。
瀕死之際,一個姑娘向他伸出了手,揚笑道:“來吧,我帶你走。”
齊昭煬將這個滿身瘡痍的孩子領回武侯門,見證了一代劍宗的成長之路。
齊昭煬端著一碗色澤詭異的粥擺在何不應面前,“阿應,嚐嚐師姐做的百合杏仁粥呀!”
何不應木訥道:“怎麼是百合杏仁粥?”
“廚房裡剛好剩了些幹百合。”齊昭煬詢問道:“莫非你忌口這個啊?”
“沒有。”何不應默默端起碗將裡頭的粥一飲而盡。
齊昭煬興致勃勃道:“怎麼樣?”
何不應如實道:“不怎麼樣。”
齊昭煬愣了,呢喃道:“那你怎麼吃哭了...”
何不應慌忙擦去臉上的淚,倔犟道:“難吃哭了。”
齊昭煬沮喪道:“啊?那我之後不做給你吃了...”
“別!”何不應比剛才更慌了,連聲道:“我就喜歡難吃的,你之後多做這個粥給我吃。”
齊昭煬聞言險些失笑,點頭道:“那成!弟子裡就你不嫌棄我做的。”
兩年內,何不應打敗了同門所有弟子決定下山歷練,從此打遍天下無敵手,年十七問鼎風雲榜。
再回武侯門之時,他景仰的師姐成了千夫所指的叛徒。
“阿應,你幫幫我。”齊昭煬拽住何不應的臂袖,懇求道:“帶我去找客多多...我嫁他...”
“師姐,你可想好了?”何不應面無表情道:“此去你便是武侯門的逃犯了。”
齊昭煬哭得泣不成聲,最終她嫁給了一個素未謀面的男人,將餘生寄予囚籠般的茼山。
世人津津樂道二人盛大的婚事,天下第一烈女就此銷聲匿跡。
何不應繼續混跡江湖,哪裡有妖哪裡走,一路懲惡揚善行俠仗義。